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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03(中國時報)


文/藍佩嘉

小慧雇了一名外傭來照顧學齡期的女兒,她刻意挑選了大學畢業的菲律賓人,希望能從小
培養孩子的英文能力,也藉此操練自己生銹的英文。但她發現女兒嘴裡開始出現幾句她所
謂的「番話」,也擔心跟菲傭學到的英文有「奇怪」的腔調,於是急著要把女兒送到雙語
安親班,好學習「標準正統」的英文。

誰說「標準」英文?小慧腦中浮現的是來自北美、英國、澳洲,有著白皮膚的英文老師。
但所謂「標準」英文、「正統」腔調從來是一個權力競逐的場域,十七、八世紀移民到美
國的英格蘭人,所說的英文被英國人譏諷為窮人不入流的發音與腔調,所謂「美式英文」
的正當性,要到美國經歷成功的國族打造工程、躍身為世界強權後方被確立。

語言不是中性的媒介,所謂「標準」是歷史建構的結果,「正統」是象徵權力的行使。台
灣人對於英文老師的期待,經常無關教學能力,而混雜著國籍、腔調、甚至膚色的迷思。
我認識的一個在美國長大的台灣人,回台尋找英語教學工作時,經常因為他的華人臉孔而
碰壁,後來得佯裝聽不懂中文(所以是「正港」的ABC),才找到理想的工作。

語言是一種溝通的工具,其實質功能不在於腔調的優美,而是相互的了解。就地緣位置來
說,台灣其實與亞洲諸國有更頻繁的政治經濟文化上的交流。相對於模仿美國腔或英國
腔,更具有實際意義的學習目標是,我們能不能聽懂菲律賓、印度的英文,甚至是日本、
韓國人的口音。

除了全民英檢帶來的補習風潮,學習第二外國語也逐漸蔚為風行。同樣地,我們選擇何種
「外語」來學習,也反映出地球村裡的權力不平等。大學裡開授的課程多集中在日文、德
文、法文等第一世界國家的語言,而少是馬來話、越南話、泰國話、菲律賓語。事實上,
這些被小慧貶為「番話」的語言其實與台灣人的生活經驗更為貼近;這些東南亞國家是台
灣觀光客的主要目的地、是外籍勞工之來源、是新女性移民的原鄉。

我的朋友小倩,其父母在一九六○年代中從台灣移民美國,為了讓孩子更「成功」地融入
美國社會,父母決定不教小孩說中文,以避免他們說英文帶有華語腔。小倩直到進入大
學,才帶著文化尋根的心情開始學中文,此項語言資本也幫助她日後取得亞洲的工作機
會。小倩回想在少不更事時候,常嫌棄母親講起英文結結巴巴、語彙有限,如今才體會到
客居異鄉的母親在無法和自己的小孩充分溝通時,有多麼寂寞。

類似的移民故事正在台灣上演著。台灣政府剛剛完成修法,嚴峻地要求外籍配偶在歸化中
華民國籍前,必須通過中文的檢定考試,在此同時,新移民母親的母語能力,鮮少被視為
一項值得代間傳承的文化資產。如同小倩的台灣母親,越南母親在強勢的中文環境中被迫
噤聲,她們的子女恐將難以了解母親的語言與心情。

望子女成龍鳳的台灣父母,急切地安排子女學英文、說外語,深怕晚一步註冊成為地球村
的會員。這樣的現象反映出台灣社會對於「全球化」的狹隘定義,我們熱烈地向北方的上
國學習,卻往往忽視了南方的另一半地球。學習外語可以協助我們跨越地理國界與文化藩
籬,卻也可能讓我們栽進語言的權力地圖,複製洋番的階層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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