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來源：ＴＫ @Liverpool Catheral, UK）
文／陳雪
有時早餐人會對我說，「太太你不要那麼努力，要注意休息」，我會傻傻地放下手中的書本，像
想起什麼似地愕然說，對歐，好像有點累。
她說：「所以我才會常常希望你好好吃早餐，我的工作就是要提醒你注意生活」。
我常會被這些話語裡的一種寬諒與溫柔所打動，那些話語裡透露的是一種極其深刻的理解。
年輕時，我無法分辨仰慕，欣賞，需要，與愛的差別，我時常被某種我認為的「強者」吸引，他
們／她們幾乎都擁有我所沒有的某些特質，強壯、擅長運動、有藝術天分、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
或者，他／她們活得精彩率性，或痛苦萬分，總之，就是那時的我所渴望的模樣。
曾經我在愛裡失魂，拼命想要抓住那些強者，彷彿只要他／她們愛我，就意味著我也是那樣的人，
意味著我一定很好，或者意味著我可透過戀愛這過程把那些不屬於我的，都轉化到我身上。
然而，那些時刻，強者，往往總讓我傷心。
那些我以為會讓我更有自信，確認自己是個很好的人的戀愛過程，往往使我邁向自我厭惡，自暴
自棄的狀態，因為他們總是不像我那樣「需要」他們，因為一開始我吸引他們的，到後來彷彿變
成了我的缺點，而在那些追逐的過程，即使被愛了我也沒有感到滿足或安全，只因為他們無法用
我需要他們的方式來需要我。
我愛的是不需要我這樣的人的強者，於是惡性循環地，我就要不到我想要的那種愛。
簡直像鬼打牆似地，我一次一次飛身撲向那些「不需要別人」的人，以證明自己確實不值得被愛，
因為真正需要我的人被我鄙視，「要不到」變成愛的最高標準，愛情成為受苦的試煉場。
很長時間裡我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那其中怪異的邏輯何在，到最後，我變成沒有被善待的人，
他們變成始亂終棄的壞人，兩敗俱傷。
後來我顛倒自己，變成那些拋棄弱者的強者，以證明我也可以「不需要別人」。
等到經過一次又一次生命裡的磨難，經過許多許多自己艱難成長的過程，經過漫長的歲月，我才
理解愛不是那些可以計算的東西，真正的強者不是不需要別人，而是懂得如何去愛的人。
等到我自己終於也可以平心靜氣，不把愛當作一種自我價值的證明，無論誰來愛我，那都不是黃
袍加身，不是冠冕，也不是加分或減分的標誌，被愛是福氣，不被愛也不是厄運。
我似乎也慢慢可以理解當時自己把人生重擔放在愛人身上時，他們的忐忑與難為，我慢慢理解當
時他們無法承受也無能理解「我究竟在遭遇什麼人生的難題」，因為被我視為強者的他們，我似
乎也只是一廂情願地去仰賴，依靠，寄託，而沒有能力好好去想，我可以如何去愛。在我眼前的
是一個如何的靈魂。
我已經活到一種可以回顧生命的年紀，可以平靜回看當時的發生，理解那些我始終不解的難題，
因為愛從來都是要我們面對自己，而不是變一個魔術使我們立刻獲救。
我期許自己也能像早餐人那樣溫柔，可以去愛一個人的脆弱，可以包容對方的自私，可以撫慰一
個人在變強過程的磨損，可以去療癒他人的傷，而不只是顧著顯示自己的強大。
我期許自己不要成為無堅不摧的強者，不要訓練自己堅固到不會受傷，我期許自己可以柔軟地感
受痛苦，能夠同理他人的痛苦，能夠對自己寬容，對他人慈愛。
我見識到最強大的力量，不是孤獨，不是拒絕，不是輕視，而是知道如何好好去愛，並且真的勇
敢去實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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