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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過轉系生和轉學生的我,看完此文特別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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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訊》月刊 2010年七月號˙第297期)

文/湯舒雯

  國小時,班上一個同學,寒假才過完,還不到暑假,學期中有一天,就不再來了。
老師站上講台說他「轉學了」。為什麼大家好像馬上都能明白了呢?無人的桌椅被撤走
之後,我的人生至今,還不曾再遇見過這個人。或者其實遇見過,也不能認得。後來我
一直以為自己晚熟,原來只是忘了初戀。

  因為一直都是那種全班合照時會站在最中間的人,小時候,勢必常常忘記站在角落
的人的表情。在國小或國中階段,因為各種原因,曾經轉進我所屬的班級,彼此成為同
學;他們多半因為大人的關係,在自己無法決定何去何從的處境下,一度來到了附近。
那些在學期中被老師領著進入教室,自我介紹完一時卻還是沒有人記得的名字,我卻連
自己是否曾經主動費心接近過一次也好,都不能記得了。「一定曾經讓誰感到寂寞了
吧。」往往這麼一想,就不免感到:或許對某些人來說,「轉學」並不是一件可以像我
們一樣、這麼輕易遺忘的事情也說不定。

  高二時,社會組與自然組的分別,使得班上轉出一些志不在此的理工人才,也從自
然組班級轉進了一些改變了志願的新同學;一來一往間,結果是一個班級內的轉學生人
數竟會與原班人馬不相上下。是轉學生,讓每一個班級都成為一個新班級;新的班級裡,
所有成員不分新舊,都得重作自我介紹了。新同學們一個個都是下過決心的人。一時間,
「轉學」不再是他人強作的安排,而是自發的選擇。轉學生成為自己前途的先知。

  而我在大學二年級時轉學到祖父唯一聽過的學校,卻是祖父過世已經一年後的事情。
祖父記得帝國,所以知道大學。他的帝國曾經教會他在母語之外還會日語,他的帝國在
他務農時送他去南洋轉學做兵。而祖父一輩子沒有忘記他學過的東西;他右半邊身子中
風癱瘓時坐姿仍像個將軍,他總以為他還有機會能回到鄉下種田。在這個他盛年轉進、
晚年行動不便的都市裡,最後有一間小公寓,日語或客語都不能明白的眾孫兒圍繞身邊,
讓他用最後那麼一些時間,學會了那麼一些國語。好吃。謝謝。乖。很好。再見。那之
中有一位他的孫女,後來無論轉向哪裡,每一個必須重新站上講台自我介紹的時刻,都
不能再有從頭開始的心情。永久地遺留了某一部份在過去的教室裡,與曾經還在的人一
起;這樣地學會了作一位轉學生。

  然後才知道,父親也是一位轉學者。排行老二的父親,之所以半生都像長子一樣地
撐持起整個家族,是因為一天他唯一的兄長、我的大伯,如常地出門後,卻沒能平安回
家的緣故。失蹤於經濟起飛中的海島,當時報紙上總有太多尋人啟事。到警察都不再來
了之後,原本學得是機械、電子的父親,就放下了工具箱、背起公事包,跑起南來北往
的貿易。是大伯不在後、家族企業的生意父親要當然一肩扛起;事實上卻不只是轉業,
彼時父親需要重新學習的,還有怎麼面對雙親,作一個改變了排行的兒子;怎麼面對弟
妹,作一個失去了兄長的兄長;怎麼面對初生的女兒,作一個渾然不覺將來會被她點滴
書寫的父親……父親彷彿是轉學來到一個班級,裡面的每一個人他都很熟悉,裡面的每
一段關係他卻很陌生。他就這樣又過半生。他一共過了兩人份的人生。

  直到我轉向台灣文學研究所就讀,政治系的教室也不曾撤走我坐過的課桌椅。漸漸
我發現,一支由轉學生所組成、具有轉學精神傳統的部隊。所有轉學而來的人,也許都
將轉學而去,但因為實際上不存在站在起點就看得到終點的跑道,是轉彎或繞路讓整個
地表陪我們一起思考,什麼才是抵達。

  海上,接踵而至曾有無數老師,來教一座島怎麼自我介紹。是轉學生,也是講台,
是教室。轉學過的語言教會了我的祖父,轉學過的教室佈置底下還是原來一個。轉學過
的講台站上了一波波的人,那一波波的人中,還有轉學生。

  曾有友人與我就讀同一所小學,低年級時的隔壁班級,只是因為後來轉學去到異地,
不能認識,無意間說起,才知道巧合。彷彿被力大的海浪捲向遠方,不曾想過的、轉離
了的同學們的下落,突然都令我掛念。希望此生中所有巧合都能受到祝福一一發生,就
讓我們紛紛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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