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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愛,我說不清楚

發表日:2012 年 07 月 11 日


文/簡睿

這樣的常民語言和我八歲左右的孩子——也就是正在逐漸脫離兒語的年紀——相當接近。
換言之:大部分你我身邊五十歲以下的成人平日交談的狀態,從未離開過自己八歲左右的
情境。孩子們在這個階段,依然備受呵護,不大挨得起嚴厲的指責,一旦吵鬧過度而受到
訓斥的時候,還時時以囁嚅支吾之態,表達天真爛漫之情,企圖免責。我跟十足憂心這個
「語言返童現象」的馮小剛說:「這叫『可愛文化』,如果連對岸的成人也這麼說話,一
切沒治!」馮小剛的臉垮了下來,他一定在擔心,也許觀眾根本看不懂「非誠勿擾」四個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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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是因緣際會之故,在過往兩年之間,四位導演和我在聚會閒談或節目訪問中都提及了
臺灣社會語言環境敗壞的問題。

作為電影導演,不能不考慮作為整體表演重要環節的語言能力該如何鞏固和培養,但是每
每看著綺年玉貌的明日之星,脫口而出的居然都是童子語甚至娃娃語,語言內容之淺薄貧
乏固無足論,就連正確、堅定的語氣都無從掌握。關於國語語境的崩潰、淪喪,陳可辛搖
頭表示震驚;王家衛說他只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懶音」——從字面上說,就是「懶得發出
聲音」的說話;馮小剛則認為現在這種說起話來軟溜溜、黏糊糊、不清不楚的調調兒連大
陸年輕人都學上了,蔚為時尚流風。侯孝賢說得更明白:臺灣演員根本上已經「不會說話」
了。

壞語言不容易被察覺,乃是因為大家都使用這種語言。人們長期浸泡在不準確的發音環境
裡無甚講究,總以為「聽得懂意思就好」。一旦想到「發音字正腔圓、聲調抑揚頓挫」就
不免想到小學生演講比賽,以為那是裝腔作勢。的確,我自己打從小學開始聽人比賽演講
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那顯然是一種類似刑罰的處境。然而在誇飾的演說和準確的言詞之間,
還是有很明顯的差別,只不過我們大多數的人寧可不講究。

常民語言之敗壞總可以歸咎於大眾傳媒。我昨晚看電視新聞,當TVBS某女記者在一所醫
院裡說出下面這兩句話的時候,我立刻關掉了電視機:「目前還沒有查出車禍受傷的老
阿伯是什麼人,老阿伯還處於一個無名氏的狀態。」看起來沒什麼謬誤的語言之所以會令
我不安,是因為我很怕自己不知不覺受其蠱惑,墮入冗贅、支離、繁瑣且邏輯錯亂的文法
之中,難以自拔。一如:「前領導人夫人吳淑珍此刻正前往臺北看守所對陳水扁進行一個
探視的動作。」一如:「李老闆終於在所謂的金融海嘯之中,憑藉自己所謂的毅力和所謂
的發明,開創了一片所謂的自己的天空。」也不只是主播、記者滿口胼詞贅語,不論餐廳
裡做的是什麼菜,吃得滿臉油光接受訪問的民眾似乎只會這兩句:「口感滿順的,對啊。
湯頭也超贊的,對啊。絕對物超所值,對啊──耶!」你知道他腦袋裡的詞彙不夠用,所
以最後只能用手指比畫兩個「V」字對著鏡頭「耶」一下,表示努力助興了。

人們總願意在瘦身、減重、美白、化妝和服飾上儘量讓自己顯得美好,卻很少花時間反省
自己的語言是不是平順或準確,人們一點兒也不希望、不追求自己是個能流利運用字句的
人,所以在日常生活之中,總是任由自己完全接受大眾媒體慣用詞藻和語氣的操控,隨波
逐流。我們在彩妝和名牌手提包上似乎很強調個性,但是說起話來千篇一律,眾口一聲,
而渾然不覺得「喪失了自我」。這不是很荒謬錯亂的心態嗎?

我長期觀察吾人所生活的語境,在它最敗壞的期間養兒育女,忽然略有所悟:原來這樣的
常民語言和我八歲左右的孩子——也就是正在逐漸脫離兒語的年紀——相當接近。換言之:
大部分你我身邊五十歲以下的成人平日交談的狀態,從未離開過自己八歲左右的情境。孩
子們在這個階段,依然備受呵護,不大挨得起嚴厲的指責,一旦吵鬧過度而受到訓斥的時
候,還時時以囁嚅支吾之態,表達天真爛漫之情,企圖免責。

說穿了,成年的男女耍幼稚、混含糊,本質上是一種力圖以「可愛」為遮掩、為修飾的偽
裝;當這種「扮小免責」之情普及整個成人社會,就不要談什麼品質、品味了。我跟十足
憂心這個「語言返童現象」的馮小剛說:「這叫『可愛文化』,如果連對岸的成人也這麼
說話,一切沒治!」馮小剛的臉垮了下來,他一定在擔心,也許觀眾根本看不懂「非誠勿
擾」四個字。



來源:http://www.guancha.cn/html2/49898/2012/07/09/8346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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