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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燈    

文/曾昭明


曾經,有一句詩,在我年輕時傳誦於同儕之間:我心有所愛,不忍世界頹敗。

關於「走路工」的假新聞,毫無疑問地,提示出了在這個「大國崛起」的時代,台灣
無法逃脫的時代命題。

西方的左派,也開始紛紛猜疑:在東方的威權主義式資本主義,比起原本在自由民主
架構下的資本主義,顯得更有效率、更具活力、更富「競爭力」的時候,關於「現代
性危機」的診斷,恐怕也必須調整切入點和批判策略了。

人們開始察覺,這才是我們所身處的歷史局勢中「現代性」的真正危機:如果任由當
下的世界格局按照目前的趨勢繼續發展下去,剝離民主的資本主義,就會成了現代性
的唯一歸宿。

在這個時代脈絡裡,旺中集團所涉及的爭議,已經不只是一個「有社會責任的媒體產
業在台灣如何可能」的特殊問題,而更是一個如何抗拒這種以中國天朝主義為歸趨的
威權主義格局的普世問題。

對媒體產業,我們過去一直相信,商業利益不等於公眾利益,商業市場邏輯主宰下的
內容多樣化,也並不等於思想文化上的多元化。但是,這種對媒體的社會責任的信念,
如今在這個「趣味橫生」的時代,卻遭到了最無情而殘酷的宰殺。

旺中集團今日的作為,與過去戒嚴時代的警總,沒什麼差別:任何人,只要不服從
「最高領導」的意志,就必然要接受「人格毀滅」的凌遲;至於凌遲的手法,沒有任
何道德底線,更不受任何文明規範的約束。以經濟權力為基礎的資本專制,比起以國
家權力為基礎的獨裁統治,本質上,兩者的野蠻主義是等量齊觀的。資本的驕縱和蠻
橫,並不會讓反抗更輕鬆;同時,也不會讓順服在道德上更有說服力。

The-Devil-s-Advocate


看到某位媒體人說:「如果我是旺中旗下的記者或是主播或是主持人,當老闆要我追
殺特定一個人的時候,我能有什麼選擇?堅持原則離開走人?」

「我能有什麼選擇?」過去在戒嚴時代,許多人問著這樣的問題。想不到的是,現在,
在21世紀的台灣,媒體人會覺得還必須問自己這個問題。

那麼,這個時代的台灣媒體人會如何答覆這個問題呢?

「我可不能不賺錢養家啊!」我看到的答案是這樣。於是,我們的媒體人呼籲:「請
大家不要太過苛責旺中的同業,因為我們真的沒有太多選擇的空間...」

我想,在今天,這個答覆和呼籲,是比旺中集團的作為,更讓我寒心的事情。

當言論自由淪為報老闆的自由,作為打手的媒體工作者,我們該如何看待?

或許,當代的資本家會認為,他們比戒嚴時代的武夫好太多了。「我們不會屠殺你,
我們不會虐待你,所以,請保持沉默,而且虔誠地膜拜金牛。」

這也就是為何「罪惡」的觀念在今日會再度成為重大的問題。再多的「解構」,再多
的「超克」,都無法掩飾這個問題了。

我無法不想到漢娜·鄂蘭,以及她在分析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最終方案」主要執行者阿
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時提出的「平庸之惡」(banality of evil)。

對鄂蘭來說,艾希曼呈現出了傳統道德哲學的限制或者缺失:「艾希曼這個人物難解
的地方,正是因為許多人與他相似。這些人既非倒行逆施,也非殘酷成性。無論過去
或現在,他們都是可怕的正常人(normal)。從我們的法律制度與道德標準來看,
這種正常遠比把所有殘酷行為放在一起更令我們毛骨悚然」。

從所有參與編造「走路工」假新聞的工作人員,和那些呼籲不要苛責他們的媒體人,
我也不得不產生與鄂蘭類似的質疑:惡的意圖或動機是否是罪惡的必然要件?

為了一口飯,我們可以殺人嗎?如果不行,那麼,用媒體毀滅一個人的「道德人格」
呢?參與這種「象徵性的殺人事件」的人,可不可稱為「共犯」呢?

在這裡,「惡」並非是某種與善絕對對立的某種事物,某種被欲求的對象;「平庸之
惡」,所表徵的,就是力量的缺乏。這種「惡」,與所謂的人的基本處境無關,而是
特定情境下的產物。在這種「平庸之惡」中,「平庸」並不代表「無知」,而只是
「思維的缺乏」。

如果這種「平庸之惡」,總是使得資本的專制得以縱橫無阻的「共犯」,我無法不認
為:放棄善與惡的區別和判斷,從而支持資本的利益,總歸是「罪惡」的。在這裡,
罪惡就來自於我缺乏力量,來忠實地面對原本驅策我向善的力量。

2006年時,在分析當時的反貪腐論述和運動時,我曾經這麼說著:

當腐敗成為不受社會制約的趨勢,一個社會是不可能維持向上提升的動力的。哈維爾
是對的:「人的痛苦是可以加深的。虛無的誘惑是巨大的、無所不在的,它愈來愈多
地使事態靜止,比要求的還要多。」腐敗,追根究底地說,乃是犬儒理性
(cynical reason)的產物。這種特殊的理性,往往奉「現實主義」之名,來否定
「所有的道德原則、更高的目的與超越個人的理想都是天真的烏托邦。」而且,如果
說這種犬儒主義是具有社會感染性的,相信是沒有人會感到驚訝的。犬儒主義,就像
病毒一樣,似乎會構成一種自我擴大複製的惡性循環,直到人們「停止了追問自己生
命的意義,甚至於不再自發地對希望的召喚有所反應。」

( 轉自大眾犬儒主義的春天?

這種「大眾犬儒主義」,依然是這個時代最甜美的誘惑之一。當一切都被許可,我們
就離開道德上的虛無主義不遠了;當一切都是可能的,我們就離開行動上的虛無主義
不遠了。當後者能以前者為條件而得到實現,我們距離恐怖政治的開端,也就近了。

在我們縱容而非譴謫「共犯」的言說中,我讀到的是這樣的時代訊息。



來源:http://blog.roodo.com/poiesis/archives/200523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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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事件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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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為自由而戰,但不能為高牆添磚。

                                                 ─ 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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