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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詩萍

清晨,醒來,簾外泛著黎明前的浮光。風扇一圈一圈回轉,不想再睡了。順手於床頭櫃上抓本書,
董橋的散文,溫文敦厚,戀棧懷舊,適合暗夜已去,晨光將至的交遞時刻。

沒多久,女兒房間起了騷動,媽咪上廁所,見這邊燈亮著,探頭說女兒醒了叫爸拔喔。

我摸黑進了房間,剛碰到女兒身上的被單,便被一隻小手緊緊握住,女兒半睡半醒。我說尿尿吧。
「嗯,不要。」她手握更緊。不行喔,醒了就得去尿尿。我抱她起床,她勾住我脖子,不情願地坐
上馬桶。

我低聲說,靠在爸拔頸肩上,睡著尿。她靠著我肩喃喃:「我還要睡覺!」我輕拍她,乖噢,尿完
了,爸拔陪妳睡。

睡意太濃吧,等了好一會,她都沒動靜。等的時候,我想起剛剛在董橋散文裡,讀到一段作家蘇珊‧
桑塔格談攝影的文字。

攝影,當然是一種凝視。對生命、對周遭世界的凝視。舉凡能激發自己生命意義感的事物,我們總
有將之入鏡,留住永恆的念頭。我自己不太照相,有女兒後,卻很愛為她拍些照。每每透過相機凝
視女兒時,我心,便宛若一湖山水,靜靜坐化成一幅潑墨,自己心安理得,連帶周遭的人,亦覺我
和藹可親得多。

可我深深明白,美好畫面雖多,不一定都有入鏡機會。

此時此刻,即如此。女兒依偎我肩,兩三分鐘的等待吧,我們父女等的,是她必須尿出一泡隔夜尿,
而她,半醒半夢,極不情願的,依於我肩。我須跪在地上,才可配合她坐馬桶的高度,邊安撫邊念
咒語:快尿啊,尿完爸拔陪妳睡。

生命中,肯定很多美妙的等待。像我等待她媽咪步入禮堂前的徬徨,像我陪她媽咪入院待產的興奮,
像我手執錄影機等待女兒躍進世界的焦灼,像我站在一堆父母裡等待女兒團體舞蹈的得意;相較於
這些,此刻,夜半起身哄女兒尿尿,就顯得太瑣碎而不足以稱之為美妙鏡頭吧。我呢,卻常為這些
不曾入鏡的畫面,深深著迷。只因為,這些畫面必將隨女兒的長大,消失於我們的互動過程裡。女
兒成長,意謂了當老爸的我,將失去很多曾經有過的「爸拔特權」:幫她洗澡,陪她尿尿,替她換
衣服,任由她在我身上攀爬如無尾熊。

終有一天,女兒蛻變為少女,我也必將從無所不能的中性老爸,被逼成與女兒不同國的男性老爸,
必須自覺的從女兒的女性世界裡,黯然退卻。我如此迷戀與女兒相處的平凡細節,亦無非是基於這
樣的感傷吧。老爸終究是老爸,不是與女兒同一國的老媽。

女兒趴在我肩上,終於尿出來了,遞張衛生紙給她,她睡意中完成擦拭的動作,一手仍摟著我。

抱她上床後,我陪了一會,想悄悄溜走,她突然握住我手。又過了好一會,我再輕輕起身,她又伸
手挽住我脖子。我輕輕對她說:爸拔睡不著了,妳睡啊,早上我再抱妳。

她要我親她,我親了親她額頭。她再抱住我,順勢還親了我嘴唇。光影迷濛中,她溫婉如晨曦。我
走出房門,一直想,這美好的畫面,哪裡拍得到呢!

 


來源:http://tinyurl.com/2bqc2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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