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朱宥勳:寫作是我逃亡的出口

【聯合新聞網/葉姿岑/整理】

寶瓶文化「文學第一軸線」六顆新星,系列專訪五:
朱宥勳《誤遞》>>看新書介紹《誤遞》


寫作就成了一種叛逃,家庭與情感的、體制與理論的,甚至是時間與回憶的叛逃。在這條
路上,朱宥勳儼然成了風霜已久的旅者,藉由文字,絮叨出另一種永恆。寫作連連得獎的
朱宥勳,出書倒是頭一回。書賣多少,不是他最關心的事,他最在意的,是文學業界的風
評。以下Q為小編提問,A為朱宥勳回答。


Q:得過無數文學獎項的你,文字創作早已被專業肯定。如今出書了,面對的是現實的銷
售市場、真正買書的讀者。得獎之於出版,會不會覺得更有壓力?

A:其實對我來說,真正的壓力並不來自市場。當然,賣得好我會非常開心,也不是說完全
不在意,但我更在乎的是我的小說在評論上、在寫作者和前輩之間的評價。身為寫作者,
我覺得市場不是我應該去擔心的,也不是我有能力去處理的。我的本分就是把東西寫好,
然後相信出版社的市場策略,因為他們才是這方面的專業。我的壓力反而來自:如果這些
東西不夠好怎麼辦?

出書之前,在編選自己的稿件時,其實我一直在掙扎,因為我總是不斷想起台灣文學史上
那些我深深喜愛的短篇小說集(比如白先勇《台北人》、甚至是年輕一代的胡淑雯《哀豔
是童年》、童偉格《王考》),一直在想,我這本能夠及得上他們嗎?當然,每每這樣想
總是挫折感深重。但無論如何,我想我繳出了現階段全力以赴的成績了,即使備感壓力,
也算是能對得起自己了。

至於得獎和出版的關係…其實我們這一代的寫作者,很多人把得獎當作一種實力的檢證,
有點像是證照(當然,比那隆重莊嚴得多)。我們也很早體認到,在現實市場中,得獎已
經不保證暢銷了。對於我所得過的文學獎項,我是抱持著感謝的態度,因為它給過我物質
和精神上的支持,兩者一樣重要,它們同樣讓我有理由抵抗身邊的社會壓力來堅持寫下去。
所以對我而言,倒不是得獎給出版帶來壓力,而是我希望用出版來感謝這些獎項,謝謝它
們曾經看見我,而我要證明我是值得的。

--

Q:有許多文學獎得獎作品,被網友讀者批評看不懂。你本身也是許多文學獎項得主,怎
麼看待這個問題?如何避免?

A:大家可以想想,「專業的閱讀」和「市場的閱讀」可以區分開來嗎?我不認為兩者是
截然對立的。我相信絕大多數「專業」眼中的好小說,都能夠感動所有讀者,差別只在一
般讀者需要一點閱讀訓練。很多人覺得文學獎作品艱澀難懂,可是我曾經在許多次文學課
程向小至14歲國中生、大至50多歲家庭主婦講解張耀升的〈縫〉和丁允恭的〈擺〉,他們
一樣能夠在學會這種讀法之後受到感動。我相信台灣不乏好作者、好作品,但我們在學校
裡的文學教育太糟糕了,它浪費大家太多時間,讓它們無法學習到閱讀稍微困難一點的文
學作品的方法,這是很可惜的,大部分的人從此少了好大一片精神版圖、享受。所以現階
段,我倒覺得應該重要的是要有一個補充機制,這也是為什麼我會一直在耕莘寫作會舉辦
文學課程、文藝營的原因。文學沒有那麼神秘,學校有時候會把它變得神秘或無聊,那是
學校的無能,我們可以補充這一點。而有朝一日,當讀者被訓練成熟,他們會成為當然的
市場來源,甚至在他們的程度提高之後,也會鞭策作者進步,甚至成為作者。

〈父後七日〉就是一個振奮人心的例子,它告訴我們文學獎跟讀者不見得是背道而馳的。
然而,包括一些真的比較艱澀、現代主義式的作品,我都覺得我們不應該截然判斷說:「
這對讀者太難,他們不會喜歡。」這類作品有這類作品的長處,我仍然希望可以透過一些
方法去訓練讀者,讓他們也能享受。不然這些人們智力活動的精華只能成為少數人的高級
鴉片,實在太可惜。所以我也很開心看到今年出版了兩本指引讀者「如何讀小說」的書,
一本是楊照的《故事效應》、一本是許榮哲的《小說課》,這很棒,純粹抱怨市場不接受
文學、抱怨大眾閱讀水準降低是沒有意義的,不教而殺謂之虐,這種事情需要作家多多參
與。

--

Q:高中時期就開始在學校校刊社寫作。你在寫作方面的啟蒙從何而來,何時開始?

A:嚴格說起來,寫作的開始是國中,我畢業於一個私立寄宿中學,那裏禁止所有電子產
品,也不太允許閱讀課本以外的書籍。於是在那一個缺乏娛樂、但充滿閒暇時間的時段,
我開始模仿倪匡寫小說。

但若說真的有意識把寫作當作一件嚴肅的事情來面對,那是到了高中之後。我跟著建中青
年社(校刊社)的學長、同學一起讀那些所有文藝青年耳熟能詳的書:《百年孤寂》、
《台北人》……我有幸遇見一群在高中寫作者當中十分秀異的學長,從他們身上我開始學
習純文學的美學品味,何謂好小說或好的詩,我們可援引的寫作手法與文學經典……

在中學,世界上所有的壓迫都會化約成「課業」這一堂皇的理由向我們襲來。文學寫作的
開始,便是成為我逃亡的出口。

--

Q:這本書收錄你從十八歲至今所寫的部份文章,有些還一次一次地重寫。你在重寫的過
程中,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創作、寫作有什麼改變?

A:如果都沒有改變也蠻恐怖的,難道都沒有進步……。改變是有的,一方面是技巧上的,
比如在我這次編選作品修稿的時候就可以感覺到,以往我對很多文字的處理比較粗糙,場
景運轉跟人物塑造也都還有修改的空間。不過也許是因為以前對這類技巧還很懵懂,所以
有時候還會不小心衝撞出新奇的東西來,不見得好,但感覺蠻有活力(這樣好像我已經老
了一樣......)。

另一方面是我想表達的東西改變了。就像所有慘綠文藝青年,我早期寫的東西總是陰陰鬱
鬱,把個人的寂寞感官開到最大,徬彿整個世界完全絕望。但後來我的興趣改變了。現在
對我來說,最難寫(因而也最值得寫)的是日常生活中很平淡、不上不下的情感。不是愛,
也不是恨,也不是不愛不恨。就像我私心投注比較多私人感情的〈末班〉一篇,無論它是
否寫得成功,那都是一個我試圖捕捉這類平淡情感的「證據」,在那裡面,主角既關心一
些基進(radical)的理想,但又不見得徹底基進。既對母親有親情牽絆,有時候又輕蔑她
保守怕事。於是這趟回鄉旅程就變成了又不想見到母親,但又覺得必須見到母親這樣的
尷尬狀態。這是我近一兩年比較關心的課題。

--

Q:書名《誤遞》,你說是「誤遞」給任何專心的、分心的、甚或誤打誤撞的讀者。你想
像中,想要吸引的讀者群究竟是哪些?你想要傳遞的東西又是什麼?

A:其實我訂名為《誤遞》的意思就是面對所有讀者。我覺得文學很好玩,我所寫下的全
部都是我針對某人某事的思考、情感,但我相信所有讀者,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我面對的「
某人某事」,他們一樣能夠感動。你看,這就是「誤遞」了,我本來應該要傳達的對象根
本不是這些讀者啊,而且他們感動的點搞不好跟我還不一樣。比如〈倒數零點四三二秒〉,
很多棒球迷讀完之後覺得很感人,覺得用棒球比喻愛情,那個愛情就很感動他們。但其實
我原意真的是為了紀念台灣一位棒球英雄而寫的,完全誤遞了。但有什麼關係?我或讀者
的情緒都是真的。即使是在意料之外,都是真的。所以我希望的是讀者可以在這批小說裡
找到那些誤遞到他們手上的東西。

如果說我真的有一種主觀想傳達的理念,就是我常常透過小說去表達一種關係,就是一些
人之間明明對彼此有感情(愛情、親情、友情......),彼此也知道對方的感情,但在相
處時就是會彼此傷害、乖違。這也是「誤遞」,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找不到對的表達情
感方式,總是無法好好地傳達我們的情感給對方知道。

--

Q:成為作家是你預先設定要走的路嗎?有沒有想過如果無法成為出書作家,那麼你會去
做什麼(職業)?

A:是。這好像可以一個字回答完。應該這樣說,我很早就確定我喜歡寫,想要寫,所以
我的夢想就是能夠出版,不斷出版,成為一個寫出好作品的作家。所以說我預先設定要走
是有點狂妄,早先我是不確定我有沒有能力出版的,但我很希望可以。對我來說,這第一
本書非常重要,因為它是我夢想的先決條件,以及第一步。它不是終結,而是這條路的入
口。

如果當不成作家,我可能會去當高中老師,或者繼續辦營隊、讀書會這類文學推廣活動。
我喜歡面對一群人說話,那比我對個別的幾個人說話自在。在大學的幾年思考訓練也讓我
掌握組織談話的表達方式。我喜歡互動的臨場感。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就算沒有辦法是
好的作家,但我可以扮演一個不錯的導讀者,一個還算可以的文學讀者。我希望能夠讓更
多人參與文學的閱讀。如果我沒有那個能力寫下更好的東西,我也可以用這種方式繼續參
與文學。任何圈子都不只需要表演者和觀眾,也需要居中媒合兩者的人。我願意去做這樣
的事情。

 





2010/11/19

來源:http://mag.udn.com/mag/reading/storypage.jsp?f_ART_ID=283408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wghom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