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Joe  

寡言者,或回歸戰鬥的嘻哈節奏 ─張睿銓與他的饒舌


陳韋綸 — 週四, 2009-06-18 23:59

文╱陳韋綸   圖片提供╱徐欽敏
 

文字順沿律動自舌尖流出,掛著黑色細框眼鏡、壓低至眉間的帽沿,上半身稱不上潮流
甚至寬鬆的格紋襯衫,正在西門町唱片行內演出的張睿銓,乍看比街頭上反戴棒球帽與
著素色 T-shirt 川流來往的青年還不「嘻哈」。當敏銳的饒舌從交疊有致的閩南話及英語
中迸出、一旁觀眾的雙腳微微點踏拍子時,原來張睿銓與他的嘻哈,存在於麥克風,源
起憤怒與祈禱共生的腦袋,一切真章見於彈舌之間。
 

從2003年與阿弟仔合作專輯《平衡》開始熟悉「Joe」張睿銓的聽眾或許察覺,從
2006年《創世紀》、隔年《創世紀第二章─重生》以來,到稍早精選集《Exodus》的
出走,收起伴隨勁拍與刮碟聲響宣洩而出的怒意,以他口中「光明、帶有希望的」基調
瞻前顧後十年以降的作品。「其實我早該這樣做的,你知道嗎?」坐在西門紅樓外的咖
啡廳內的他,逕自晃著頭,有些靦腆地微笑答道;自視不是憤青,聆聽光譜亦從 Public
Enemy 延伸至 Mogwai、Explosions in the Sky 或 Tori Amos,曾經為了「不要
嚇跑聽眾」,思慮是否削去硬蕊的稜稜角角;儘管如此,張睿銓認為自己的態度沒有改
變:「理想狀態應該是反映我喜歡的音樂…但之前為了強調批判,所以表現方式比較強
烈…對我而言,我不會刻意透過歌詞表達憤怒。」但批判力度依舊聚斂於字裡行間,唯
恐聽者摀起耳朵,或是一張自己謙稱「不敢說有多好」卻令許多樂迷拍手叫好的作品被
埋沒了,生性內向的他開始跑起宣傳,「只要我能力可以都會去做。當然你要我去搞笑,
我要想一想怎麼搞笑啦……」就是讓更多人聽他講道:左穿刺美帝與 IMF,右批鬥中共
及島上光怪陸離;五年前帶著一股「來自台灣」的理直與自豪赴美留學,再度踏入盆地
的他進入校園做起授業解惑的工作。他說課堂內外同一條路─饒舌跟教書,「張老師」
是他習慣的稱呼。

His Rap is Battle

「如果這條路可以,我會堅持走下去。」言談之際有些羞赧的他,偶爾透露譬如「文以
載道」的古風意志;存在饒舌中的政治敏銳,或許來自張睿銓小學5年級時,與吳晟等
作家友好的父親桌上那本林雙不《大聲講出愛台灣》,「倒不是因為其中的台獨思想,
不是的;而是裡面有一句話:『身為一個創作者─無論哪個領域都好,要有一份社會責
任。』」或是反共意識傳單從空中飄落而下,童言無忌後父親的惶恐神情;又或者九零
年代初期夜市口及國小操場上,在父親與哥哥身旁聽那時黨外人士說理講古。疏離於台
北城外並和政治運動行進脈絡交錯的本土認同養成雖非難以想像,然而那種標明「台灣
國」為國家認同的鮮明色彩,閩南語/英語之外「普通話」的缺席,進入在喜見藍綠互
咬的盆地後,張睿銓與他的饒舌,正如那句「(his) rap is battle」成了戰場中心。

「許多人問我不用普通話創作是不是有什麼政治目的,其實我沒想那麼多;對我而言,
要突破普通話的語言結構是有問題的;究竟是要堅持四個聲調的變化、唸來像數來寶一
樣,或是屈就悅耳性而創造其他聲調,但是聽眾會聽不懂。使用台語最簡單的理由是:
他是我的母語。用字、語氣,什麼地方該強調都相對容易掌握;英文創作是有目的性的,
就是針對『聽得懂英文的人』說話。」令人想起10年前在墾丁春吶表演間「只說英語」
的XL特大號主唱至今。今天舞台上唸歌「使用你的語言,不是你的奴隸」、感知英語作
為文化霸權的他,從言說「腹語」進入極具意識操作「複語」能力的過程,張睿銓坦誠
語言選擇確有其政治性外,更是基於情感聯繫:「為什麼要用台語?情感呀!但我對英
語是沒有情感的。」

2003年與阿弟仔《平衡》專輯的合作告一段落,帶著一口流利英語的張睿銓前往美國
攻讀寫作理論與教學,身旁美國友人及教師好奇詢問台灣總總,卻無意間觸發潛伏
「Joe」名字底下的困窘:「我是以作為『台灣人』自豪,但當他們探問台灣歷史時,
尷尬的是我不知怎麼解釋,或是根本不知道。」這般焦慮推促他進入圖書館搜尋台灣歷
史書籍,大量閱讀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或蔣介石傳記;過程中透過他人觀點揭示自己
身上歷史的複雜情緒,又回溯到他對台灣文化「美國殖民」的感知:「台灣的學生幾乎
在年紀很小時就要學習英文、接觸外來文化…不是說接觸外來文化不好,只是在過程中
吸收大量西方文化,特別是美國文化。但詭譎是台灣最大量的西方文化產品是美國文化,
這過程之中產生一種價值判斷或氛圍:認為他們的文化很好、自己的文化卻逐漸消失。」


Exodus  

張睿銓饒舌的雙重視野:回歸對抗精神

批判的充分理由到位前,武器早在耳朵裡待命。從八零年代末期譬如 Public Enemy 或
KRS One,到九零年代如 Mos Def 或 Common 等「政治饒舌」進入嘻哈聆聽脈絡,
張睿銓說高中時期的自己是那種即便英文不太好,也要拿著字典查遍每個生詞與人名的
樂迷,在激進的聲音中追尋麥坎‧X(Malcolm X)與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應該是看見專輯中那張照片:黑板上麥坎‧X的肖像,以及旁邊一句「不惜一切捍衛生存
權利」展露的意志,曾有媒體以「複視」的概念介紹他的音樂,一邊遙望以麥克風抵抗
的身影,一面凝視現實生活百般無賴。張睿銓的饒舌沒有成串黑話俚語,自嘲自己「大
概是全台灣話最少的MC」,缺乏臨場Freestle 能力,總得在電腦前牽掛著節拍,在紙
上慢慢刻出歌詞、喃喃唸順 flow 後方才完成創作。「烙黑話是一種表演性語言、展示
挑釁的姿態…可是沒辦法,那不是我習慣的說話方式。」他如此說道。

「台灣嘻哈最大的問題是移植了很多美國特色,唯有一點沒有移植過來:對我來說,
hip hop 是美國邊緣黑人對抗霸權壓迫的音樂型態。問題是到了台灣─我們當然不是黑
人─但我們缺少對抗霸權的力量。我們不一定要跟美國一樣,但 hip hop 精神很重要;
移植了一個時空卻少了對抗性,你怎麼重新定位『hip hop 在台灣』?」談起台灣嘻哈
世代的現況,張睿銓認為當下狀態仍是「開始起步」;肯定大支精準的用字遣詞、熱狗
在主流市場的突圍以及拷秋勤音樂的成熟度;但他無意替未來尋找答案,「可能非常商
業化,或是完全複製美式─無論是東岸、西岸甚至是獨立廠牌…你都做得很像、沒有問
題。但是怎麼把台灣的抗議之聲融入,才是我比較期待的。」


從XL的 Joseff 出走的台灣阿銓

歸結台灣嘻哈的第一個十年,恰好交疊張睿銓一路下來的音樂道路。最初作為1998年
至退伍後第一代XL特大號樂隊的主唱 Joseff,他認為當時仍處於模仿的階段,「譬如
Rage against the machine。唱腔的話就是Korn、Pearl Jam 啦,加入 Red Hot
Chili Peppers 式的放克,還有歌德元素……」退伍後離團與成員們各自開展未來生涯,
「彼此的成長在當兵期間開始不一樣;他們慢慢往別的方向,那我可能還堅持原本的想
法;另一方面自己當時也認為音樂上我可能不會有什麼成就。」張睿銓有些過份謙虛地
否認「音樂人」的身分,表示相較其他人對於音樂的執著,他自己有太多事放不下;在
生涯規畫之後,背起行囊留學美國,準備自己作為「張老師」的另一種身分;回顧過往,
他認為XL階段如果不曾發生,「我其實不會思考真正想做什麼;這個思索一直持續到參
與《平衡》的製作。」

然而也是2001年XL樂隊春吶表演時,張睿銓與阿弟仔結識,搭起日後合作的密切關係。
回憶參與《平衡》的創作方向,電影《臥虎藏龍》成為概念發想的源起:「當時阿弟仔
是以東方反撲西方的想法在做這張專輯;《臥虎藏龍》在西方世界的受歡迎,讓他開始
想:『是不是可以從西方可以接受的角度,去講東方的東西?』所以裡面很多東方樂器,
基本上是以 nu-metal 的思維操作的。」張睿銓表示,儘管當時過程他比較像是「提
供」饒舌技術,然而直到《創世紀》阿弟仔的操刀,東西方音樂元素應該如何互動,仍
是延續當初的這個想法。「阿弟仔那時讓剛出道的我參與、鼓勵我找到『我是誰』,直
到《創世紀》我仍處於學習狀態。」而這種自我定位的渴望,到《創世紀第二章─重生》
更趨強烈。

另一方面,與 DJ Point 共同製作《創世紀第二章─重生》的經驗,張睿銓除了欣賞他
對於各類型音樂皆可旁徵博引,對於成果品質的堅定要求,讓他思考面對作品的態度。
「 DJ Point 是不能接受過多文字的人,對饒舌作為表現形式剛開始也不是那麼喜歡。
但是他就是把音樂作到最好,也很能掌握我 vocal 的神韻。而談及此次《Exodus》交
付 Remastering 的南非裔台灣新郎莫尚,他笑談最初是莫尚在 myspace 上聽見
〈囝仔〉一曲,即便不是全然理解歌詞內容,還是很感心地主動聯絡一開始並不熱衷的
張睿銓,要求混音的機會。「他音樂呈現是很扎實飽滿而且溫暖的,也很會抓歌曲的情
緒起伏。」與莫尚合作《Exodus》,張睿銓認為由於製作想法上的貼近,雙方溝通幾
乎是心領神會,了解彼此要做甚麼。他表示《Exodus》是他至今最滿意的作品,不再
刻意運用東方元素突顯自我認同,反璞歸真的「張睿銓」才算完成。

「我希望別人聽見我在說什麼。」無論是台灣魂或正義無敵彼時煙硝四起的你來我往,
張睿銓並非目空台下紛擾的來由,也不是漠視自己身上「台獨」或是「民進黨友好」的
標籤,今日回望舞台上手握麥克風的自己,他語氣堅定地表示論參與活動,他絕對不會
有掙扎,「如果我怕,我就連活動都不出席、一句話都不說─但是我不怕。」張睿銓無
意對國族主義做出任何評價,只強調每個人都有發聲的權利,「但是你會不會把我歸到
某個陣營後,就聽不見我的聲音?」記者問他,如果民進黨找你參加活動怎麼辦?「看
要幹嘛。但他們從來沒找過我。」國民黨呢?「如果你敢讓我在你場子唱,我佩服你呀,
哈哈哈!」張睿銓大笑回答。然而他亦坦承每次類似活動結束後的百感交雜,「究竟群
眾的激情被引導到哪裡?」

美國文化研究學者曾以「饒舌行動者」(raptivist)一詞嘲諷媒體簇擁下嘻哈藝人一面
在鎂光燈下說嘴貧民窟黑人有多慘多慘,一面咿咿啊啊地數鈔票玩女人大口喝香檳;或
對饒舌巨星 P. Diddy 以為投票即行動(並藉此販賣好幾箱歐巴馬 T-shirt)的鄉愿抱
以參雜同情的訕笑,卻也反襯美國嘻哈文化影響力之大。另ㄧ方面,台灣嘻哈的在地實
踐的第一個十年,或許還得思索如何「back to the original」,找回本土草根的抵抗
性認同。慶幸的是,張睿銓還是頂著他的卡其色鴨舌帽,唸歌時也沒掏出珠光寶氣的鑽
石項鍊,以萬物皆空的姿態,打磨最初銳氣十足的聲線,而精準依舊的歌詞仍穿刺著光
怪陸離。當他眼神堅定說著「我的音樂就是行動」之時,你知道,張睿銓與他的饒舌不
會安靜。


來源:http://pots.tw/node/2648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wghom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