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來源：TK @Jazz Record, Chicago）
文／柯智元
親愛的學弟：
當我再次路過你們熱血表演的舞台，你們唱的歌詞，讓我回想起許多事情。
那個下午，你們的安可曲唱著阿嶽的《自由》，只是我已然不再是那個迎著風晃著頭，
彷彿要挑戰世界般地唱著「說愛我，說愛我，難道你不再愛我」騎著125在山路中穿梭、上貓
空吃土雞、拼夜唱的小伙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處於奇異年紀，漸漸驚覺自己開始聽得懂
西洋社會詩人巴布迪倫（Bob Dylan）唱的《飄在風中》。
這首歌的歌詞是些什麼呢？ 那位叫巴布迪倫的詩人當時是這麼唱的，且讓我稍作翻譯：
一個男人得走過多少路，在他被稱為男子漢之前？一隻白鴿得飛過多少座海洋，才能在沙灘上
安睡？加農砲還得發射多少次，才會被永遠禁止？答案啊，朋友，就飄在風裡，答案飄在茫茫
的風裡；一座山能存在多久，在它被沖刷入海之前？人們究竟能存活多少年，在他們獲得自由
以前？一個人能掉過頭去幾次，假裝他視而不見？答案啊，朋友，飄在風裡，答案就飄在茫茫
的風裡；一個人得仰望幾次，才能看得見藍天？一個人得有多少雙耳朵，才能聽見人們的哭泣？
還得有多少人死亡，他才能明白已有太多人喪生？答案啊！朋友，飄在風裡，答案就飄在茫茫
的風裡。
前幾週，我打開電腦聽著熱狗和阿嶽合作的《離開》。那款在我青春期暗暗發酵的《秘
密基地》，親切的老聲音，唱出了今日我們熟悉的社會詩句：
我忘了怎麼溝通，甚至忘了怎麼寫字，我沒法打字的話就沒有辦法解釋。我對著電腦，而晝夜
開始顛倒，活在視窗裡，彷彿永遠不會變老......在 Real World，我用真名說假的話，
Another World，我用假名說真的話。有點疑惑，我也開始變得有點掙扎，在我的兩個世界裡，
分不清真假。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高中課堂時，老師講到六零年代，民主社會學生聯盟提出的修羅港宣
言，有著這麼一句經典名言：「我們是屬於這個世代的年輕人，我們是在舒適中成長，但是我
們卻不安地凝視著這個環繞我們的世界。」
今天的你和我，我們，感到不安嗎？
與你們圍坐吃熱炒，喝著台灣啤酒，一位年近初老的學長談起，今天我們在二十一世紀了，
好像什麼都有，也好像什麼都沒有。電子裝置、高速網路、即時通訊、二十四小時網路購物，我
們好像擁有了一切，卻比爸媽那個年代更迷惘、無措─我們所處的國家認同定位，我們的媒體環
境，我們那看似可笑卻又笑不太出聲的政治悲劇，和我們那股暗潮洶湧，敢怒卻又不太發言的民
族個性。也許脫離背誦時代的我們，已經想不起太多關於法國大革命說的「自由平等博愛」究竟
有哪些延伸意涵，倒是近期會常望著人們討論：如果一個國家，所有新聞台如果都變成同一群老
闆，這樣的現象我們會更自由還是更不自由。
有時候我覺得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在某種程度的迷惘。只是他們選擇說或是不說。承認與不承
認的差別罷了。以前我總認為長大了就不會手足無措，而如今年近三十，才發現這個小時候的認
知，是一種美好的錯覺。
今天的你，自在嗎？明天的你，有更清楚自己正往哪裡前進嗎？
親愛的學弟，你可知？生命本是一座戰場，有好多個不同面向的自己等在前方，需要你我
一一各自征服。同樣是強風凜冽，目標卻已改變：從報告繳交期限、隔壁座位的女生喜不喜歡我，
有沒有多看我一眼，變成了決定我們職涯的─要嘛22K要嘛就拉倒的現實情節。有更多人往外跑，
你看著自己前方的跑道，是否感到過焦慮？
你問我，走過世界一些地方後，有沒有覺得更自由？我看著你，誠實地說，我覺得「自由」
是我們一生都在尋找的東西、面對的課題。我們聊到在創作靈感最巔峰、最憤怒的時候驟逝的
創作人宋岳庭。其實就某種層面來說，你認為，極為痛苦的他，寫出那首 “Life’s A Struggle” 時，
真的觸及到了破繭而出的高濃度含氧邊緣。只可惜他最後沒有機會與自己的命運達成和解。
我對這句話很有感觸。
看著這群音樂人，你問我：一個音樂人的價值該建立在什麼基礎上？
坦白說，我覺得最終每個人都會回到自己最在意的那件事上。他們既然以這些東西為基礎，
未來也勢必向這些「老闆們」交賬。是「錢」嗎？是「音樂」嗎？是一段堅持不能放棄的「感情」
嗎？見仁見智。 而在我心中，一個人的價值，是他如何看待自己的正義，與自己的邪惡；如何在
說與不說，做與不做之間拿捏最聰明的平衡；如何在風暴之中為他的摯愛義無反顧、力挽狂瀾；
當他遭遇矛盾、誤解時，有沒有堅持的動力，說出來的勇氣。這些體現的，都是他最活生生的考
驗，而這些絕非僅僅幾個金錢數字能夠衡量的。
今晚，望著你們離去的背影前，我突然想問你們：你的人生，有沒有某件非賣品？是你會用
盡一切努力，只為了捍衛它的生存空間？如果有，那是什麼呢？
桌上擺著一杯尚未解決的冰飲料，瓶底積起一圈水漬，如絲地緩緩滲透進桌面的肌理。也許
自由，與我們總是過晚的領悟，真像巴布迪倫說的─飄在空中。我只是在回憶起你們的臉龐時，
回想起你們在這片土地上理應代表的狀態。
「一個人得仰望幾次，才能看得見藍天？一個人得有多少雙耳朵，才能聽見人們的哭泣？」
巴布迪倫的樂曲，談的是喚起當時聽眾內心的正義與傾聽。而曾經，不害怕，執著的你。明天，
能否還聽得見自己內心最純淨的聲音？
即將啟程英國。
畢業愉快。
再見面時，甚願我們看見方向。就算依舊迷惘，在迷宮中，也得以仰望星斗。
TK
World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