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4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
文/李維菁
從他們的眼中我知道,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一日為胖子,終身為胖子。
我比以前瘦了十幾公斤,但這些人,不管我現在變漂亮了或有成就了,他們眼裡看到的
我,永遠是那個醜的胖的滿臉青春痘的女生。
早知道就不應該來的。同學會是屬於那些在學校時候受歡迎的人參加的。不起眼的,受
冷落的,有什麼舊可以敘呢?
我為什麼要來呢?我責備自己。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一點肯定,證明我變了嗎?
沒有用的。我低頭看抹著粉色指甲油的腳趾。進來打完招呼後,我就一直孤單坐著。我
搓著手,吃眼前裝盤的軟糖。
也許我該假裝上廁所,然後默默地消失。
他會來嗎?那個初吻的男生?
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接吻是溼的,我以為接吻是乾燥而溫暖的。他吻我的同時握起我肚子
上的一圈肉,說,我女朋友跟你一般高,可是她比你瘦很多,他又捏了捏,你至少要減掉五
公斤。
班上有個女生,有著奇特的臉部骨架結構,他們喊她小娥。小娥喜歡班上高帥能言善道
的一個男生。人家取笑他與小娥,那男生雙手一攤說自己:「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男生跟小娥說,「將來你的男朋友,最好是外國人或考古學家,他們才會覺得你好看。」
我聽到這話立誓要當隱形人,尤其不能讓喜歡的人知道你的心,人家會拿這個傷你。
那高帥男生來了,他長大之後只交空姐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唯一不變的,一定是空姐,
他喜歡比較不同航空公司的特色。
同學會他又帶了一個空姐來。
我跟他點點頭,他展開迷人笑容對我招招手,擁著他的空姐坐入那群同樣高帥漂亮、談
笑風生的男女中。
一個大眼睛的女生坐到我旁邊,她的髮色偏黃,一向可愛討喜。
黃髮女生問我,你瘦好多喔。
是啊,出了社會之後就一直瘦,工作太累了。
黃髮女生說,你是故意的吧,瘦成這樣。
她戳我的手臂。
我對她笑了,她可能是唯一注意到我不同的人。
我坦誠說,剛畢業那段時間認真減肥,瘦不下來,沒想到工作後整個人就消氣瘦了。
黃髮女孩咯咯笑,但我發現她的眼神銳利有敵意。她說,你故意把自已瘦成這樣子吧,你
好做作,你憑什麼啊你。
我的背一點一點直起來。
我小時候很瘦,青春期因人際壓力暴胖,中學三年腫了也罹患貪食症。這些人在我人生最
胖的三年認識我,便認定我的人生永遠應該肥胖。如果我妄想更動自己的歸類,他們生氣。
天鵝不爽的,不會是黑天鵝,而是從醜小鴨拼命變成天鵝還想混入天鵝群。
我警醒過來,從受挫小女生脫困,冷靜熟女接手。
我對她笑。你真的覺得我變很多嗎,我回她,刻意看看她兔寶寶一樣的大顆門牙,你都
沒變喔。
初吻男生走了進來,他還是高挺,昂貴的西裝。
他跟大家一一寒暄,抱歉只能坐一下就先走。
他沒跟我打招呼,視線從頭到尾沒落在我上。
初吻男生跟人群笑鬧了十分鐘,趕飛機出國開會離開了。
我到化妝室,沖水潑臉。
我重新走進會場時,那個「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的高帥男生叫我過去。我傻傻走去,
站在那群漂亮團隊前。
他指指身邊的空姐,大聲對我說:「你剛走進門的時候,她竟然問我,你是不是以前班上
最漂亮的女孩?」
那高帥男狂笑;「我回她,那個醜妹嗎,你瞎了嗎?她怎麼可能是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
我看著他笑,有種忍淚的艱辛。
我定定看著這位從小帥到大的男生,用冷冷的堅定的聲音,作了人生第一次的重大反擊:
「她沒瞎,是你瞎了。」
那男生從狂笑轉為錯愕。我回頭拿起包包走了。
來源: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11104005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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