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osen

 

運動前線的農民、詩人與知識分子：吳晟 除了寫詩還能做什麼？

「我寫不出有力的詩句可以阻擋金權集團」

                                             —吳晟，＜無用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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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聞 2012/05/10 

文／周馥儀


一般人對作家的印象，多是優雅地談著詩文與心靈美學，或悠然在案前創作；二戰後教導台灣人的
觀念是，文學藝術不該沾染「政治」地反應社會現實。長年來，不少藝文人士框限在對社會現實的
噤聲之中，以安穩容身在政府與財團長期型塑的，「去政治、去批判」的文化市場。

農民詩人吳晟，卻在近幾年一波波環境運動、農村運動裡，豎立「面向社會」的文化美學。他抱持
「從自身做起、盡力做到」的信念，以土地之愛、文學的軟性力量，號召青年學子、藝文界走上街
頭，影響大眾關注國光石化開發案、中科四期搶奪農業灌溉用水，提出台灣土地、水脈奄奄一息的
警訊，轉化大眾對社會冷漠的思維，深化公民意識。
 

怪手挖去農田 無法視而不見

今年四月十二日，彰南農民為中科搶水工程第十二次到台北請命，要求行政院長陳冲正視國科會報
請檢討中科四期轉型，立即停止工程。吳晟與數百位老農，頂著烈陽，整天坐在行政院門口水泥地
上，呼籲相關官員到場傾聽民意，卻引來大批警力，舉牌警告違法集會。

「中科四期搶水工程，有良心的知識分子都很清楚，這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浪費工程。政府卻遲遲不
做決定，放任這些怪手在我們家鄉，這些農民，每天看怪手挖去農田……」，吳晟義憤呼喚官員的
良知，在場農民、青年學生頻頻擦淚。相似的畫面，一年前也出現在環保署外監督國光石化環評現
場；開發案名義不同，但支持開發的是同一群彰化民代、地方派系，同樣是台灣命水「濁水溪」受
難，農民和土地同樣受強權霸凌。生長的土地有難，吳晟無法視而不見，他與彰化農民上街頭守護
家園。
 

愛護鄉土、深化民主 環境運動「撩落去」

參與運動，吳晟並不陌生。吳晟自屏東農專畢業，一九七一年與妻子莊芳華回到家鄉彰化溪洲擔任
國中生物老師，教職之餘協助母親務農，致力詩和散文創作，描寫工業化造成農村沒落、揭露戒嚴
時期政治不公；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發生，國民黨政府大肆逮捕黨外人士，作家王拓、楊青矗也
遭到逮捕，全島籠罩在被檢舉逮捕的陰霾裡，吳晟與彰化小說家洪醒夫，到台北公開參加作家陳若
曦召開的營救大會。

在八Ｏ年代，吳晟主編《一九八三台灣詩選》(前衛出版) ，選入政治犯、林義雄家滅門血案等禁忌
主題詩作，受到文壇圍剿，與妻子莊芳華不顧忌教師身分，投入政治運動，為政治受難者站台助講、
協助理念相同的在野黨候選人，製作文宣批判台灣社會問題。

相較政治運動，環境運動原是吳晟較少涉入的領域，但愛護鄉土、深化民主的理念，與他投入政治
運動的初衷共通。國光石化，是吳晟「撩落去」環境運動的初體驗。

一九九八年，六輕在濁水溪南岸矗立，與彰濱工業區夾殺彰化海岸，吳晟發表＜憂傷西海岸＞系列
詩，表達西海岸生態被過度工業化破壞的沉重心情；十多年後，彰化海岸要再多一座國光石化，二
Ｏ一Ｏ年六月十八日，吳晟應彰化環保聯盟之邀，參加白海豚溼地保育信託記者會，他發表詩作
＜祇能為你寫一首詩＞，朗誦的影像被網友廣為轉貼，不少網友感嘆「我國中國文課讀過他的
＜負荷＞」、「課本作家吳晟也關心大城濕地」！

吳晟進一步想，要壯大反國光石化運動，除了寫詩還能做什麼？如何將資訊公開，讓更多人瞭解，
國光石化將嚴重殘害國民健康、糧食安全、環境生態、農漁文化？

他試圖超越黨派，以「愛護土地」為立足點，連結不同領域、任何能影響當權者決策的藝文人士加
入反國光石化陣營；他認為，愈多藝文人士寫文章發聲，就能對政府的置入行銷、壟斷主流媒體等
進行突圍，擴散反國光石化的輿論。

從二Ｏ一Ｏ年夏天開始，吳晟以賴和基金會董事身分，策劃一系列行動，號召藝文人士投入反國光
石化運動：發起「藝文界反對濁水溪口開發石化業」連署，獲得兩百多位藝文人士跨界響應；召開
「全國藝文界守護濁水溪口，許台灣健康未來」記者會，在立法院，歌手以音樂、文學家以詩文、
舞蹈家與劇場工作者以行動劇，呼籲政府停蓋國光石化；並先後與文訊雜誌社、青平台基金會合作，
邀請一百多位作家、藝文人士到大城濕地進行人文之旅。二Ｏ一一年四月，馬英九總統終於宣布國
光石化不蓋在彰化。

農業社會的做人道理 知識分子的作為良知

吳晟與賴和基金會一連串行動，影響數十位作家、音樂人，為大城濕地創作詩文、歌曲，連番在報
紙、網路發表；此外，吳晟有感於文宣的重要性，與作家吳明益主編《溼地、石化、島嶼想像》，
梳理國光石化案的大事紀、集結相關論述與藝文創作，這本書也因詩人許悔之創辦的有鹿出版社大
力支持，在一個月內印製出版，成為反國光石化運動與大眾對話的重要書冊。

藝文界以詩文與音樂的感染力，豐富運動的生硬論述，吸引民眾關心國光石化問題，吳晟也將這個
運動經驗，運用在反中科四期搶水工程運動，去年秋天號召藝文界走訪莿仔埤圳，體驗濁水溪水孕
育糧倉的重要性；今年世界地球日前夕，吳晟與愛亞、鴻鴻、林靖傑、顏艾琳，發起為台灣命水濁
水溪而寫的藝文行動。

吳晟提到，這些是自己在能力範圍，從身邊做起，為受難的人挺身而出，這個道理，來自一輩子務
農的母親：「阮比別人較有一些，阮就要照顧別人」；以前遇到颱風，鄰居的茅草屋頂被颱風掃掉，
他們就空出家裡房間，招呼鄰居來家裡住。吳晟的母親將農業社會的互助文化，做為教導兒女的做
人準則，吳晟不僅身體力行，家人也在這些運動中討論策劃；同是作家的妻子莊芳華撰文呼籲、女
兒吳音寧帶領鄉親抗爭，身為音樂人的小兒子吳志寧在行動現場獻唱，大兒子吳賢寧醫師則後援捐
錢。

官員「讀書讀到膝蓋」 掠奪自然資源給財團

在這幾波運動中，吳晟不斷以「良知」召喚官員，「有機會有能力讀書，有知識更該懂得道理。較
有能力與權位的人，比一般人有做事的位置，不該為了官位，昧著良心」，但多數時候，他面對的
是「讀冊讀到腳頭圬(膝蓋) 」的官員，無感於農民的流淚請託，盡是沒有擔當的推諉責任，根本不
是知識分子該有的作為。

吳晟強調知識分子的良知，但也帶著「不肖子孫」的心情：「今天我們的財富是靠掠奪自然資源而
來，汙染空氣、水、土地，付出多少自然資源成本，我們這代是不肖子孫，難道要在我們這一代把
千萬年累積的自然資源敗光？」

集集攔河堰對濁水溪的掠奪，給吳晟深刻的體會。二ＯＯ一年他擔任南投駐縣作家，親身考察濁水
溪沿岸，完成＜筆記濁水溪＞，指出濁水溪帶來濁水、黑土，成就彰南平原為糧倉，集集攔河堰卻
為六輕截斷濁水溪水源，造成濁水溪旱化，如此掠奪自然資產，最後成就的是王永慶家族的財富；
今天，中科四期搶水工程也一樣。

吳晟強調，「我們已經到了必須重新思考與土地的關係的時候，台灣的工業發展已到底線，甚至是
超越底線，台灣西海岸幾乎死去，乾淨土地不多了，若中科四期再搶濁水溪水，彰化的農業就沒了。」

人活命的根本 怎麼計算產值？

「農業是人民活命的基礎，耕作和去公司、工廠上班一樣都是工作。如果沒有農民種糧，未來台灣
糧食靠進口，若發生糧荒，一般百姓祇能留在台灣糧荒島」，吳晟以永續角度指出，農業是國本，
糧食是國防，不能祇用經濟產值去看；水、空氣、土地是人活命的根本，怎麼計算有多少經濟產值？
水資源、糧食已是全世界迫切關心的議題，當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再多經濟產值也沒命花。

從國光石化到中科四期，彰化農民不斷承受「挾發展之名」的金權暴力，吳晟手無寸鐵，卻一次又
一次論理、疾呼農業永續的重要，籲請官員與知識分子拿出良知與道德勇氣，力保糧倉命水濁水溪。

一個農鄉顯現一座島嶼，一座島嶼是世界的縮影。

中科四期搶水工程仍未停止，怪手還在漫肆挖掘農業血脈。引濁水溪水灌溉的莿仔埤圳，未來是豐
沛川流？還是乾涸荒蕪？照映我們賦予台灣的願景想像。




來源：http://mag.udn.com/mag/newsstand/storypage.jsp?f_ART_ID=388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