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p633dq)
人類世界流傳著一種大絕招叫作「不要那麼激動」或是「要理性、要和平、要秩序」。
然,很少人會回頭去窺探,搞出這些起手式,宣揚這些話的人,
身份背後是否為「某種意圖的加害者」,
而另一邊,支持這些話的聲音,
有時候又是否為「選擇性擁護價值的盲目者」,甚至是「無知者」。
下面這一段故事,台灣歷史課本從來不會特別寫出來,但是它實實在在地發生。
就此將本文公諸於世。
面對苦難,林義雄是一個怎樣的人,還有另一邊又是怎樣對待他的一群人。
而讀者,關於這件事,您究竟是站在哪一個發言位置,
這件事情,也只能由您自己來決定。
(感謝眾多熱心的板友書寫,願你們的每一個文字都發揮最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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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宅血案的事實與經過(康寧祥《台灣,打拼》281~287頁)
整理者/pattyturty
如果說,鄭南榕先生是殉道者,那麼,林義雄先生是活著的殉道......
林義雄先生已經開始禁食,他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的逝去,他禁食的地點「義光教會」的
地下室,正是當年林義雄先生他的年邁母親以及兩個年幼的雙胞胎女兒慘遭兇手獨裁政權
殺害的地方......
當年親口告訴林義雄先生他的母親及愛女慘遭殺愛的康寧祥先生,在他去年出版的回憶錄
《台灣,打拼》,非常詳細的記述了美麗島事件發生後,林義雄先生被逮捕、刑求,以及
其後林宅血案的發生經過,這是一段令人揪心斷腸的歷史,獨裁者再怎麼狠毒,我們都無
法想像他為了迫使反抗者閉嘴,竟然可以狠心殘殺完全無辜的老婦人與幼兒......
林義雄先生在美麗島事件中的角色,根本只是一個熱心爭取台灣民主而有正義感的律師、
省議員,但就跟今天一樣,他被硬冠上首謀之名逮捕,遭受殘酷的酷刑拷問,因為堅持不
屈服,國民黨就殺害了他的母親和兩名幼女,更百般阻撓林義雄先生下葬自己的母親及愛
女,枉死的他們,竟然整整在殯儀館的冷凍櫃裡躺了四年......
我們成長在看似民主自由的年代,卻遺忘那個殘暴的獨裁者集團從來都沒有真正走入歷史,
他們只是蟄伏起來伺機而動,用他們慣用的伎倆重新回來。今天,他們陰狠地對我們使用
暴力鎮壓、使用媒體批天蓋地的坑殺抹黑,只差沒有剝奪我們的生命而已,而我們要知道,
如果他們認為有必要,那一天隨時都會回來,因為,這一切的發生從來都不是今天才有的
事,而是我們多半已經遺忘或根本不曾記憶......
林義雄先生在我們二十歲世代較為懂事以來,都不是一個在政治上發光發熱的人,他不戀
棧權力與光環,他總是用最低調而堅定的方式為他最深愛的台灣犧牲奉獻。我們台灣人,
真的欠林義雄先生太多太多了......
以下節錄康寧祥先生回憶錄《台灣,打拼》一書中281頁到287頁的內容,這段歷史必須
被我們記憶,就像鄭南榕先生、就像泰源監獄殉難的江炳興先生、就像更早期的陳智雄先
生、許強先生、以及數千數萬個受難者那般,我們必須記憶,我們必須記憶百年來多少台
灣前輩為了爭取民主自由而遭受的代價,正因為他們的悲慘犧牲,我們必須更堅定地走下
去,捍衛我們最珍惜的民主、最寶貝的台灣。
------以下為康寧祥先生著書原文------
被抓進去的同志分別送到警總軍法看守所安康分所、警總保安處看守所、警總軍法處看守
所、台北看守所,由調查局及警總負責偵訊,除了省議員邱連輝很快獲得交保之外,其他
人都收押禁見,接下來的四十多天,絕大部分的人都曾受到疲勞偵訊、人格摧毀、惡意體
罰的待遇,其中被送到警總保安處的林義雄、紀萬生、邱奕彬,所受刑求最為殘酷,不曾
參與「美麗島事件」的邱奕彬因而咬舌,試圖自盡,他被保外就醫之後,我跟張德銘去他
家探視,他一見到我們,驚惶莫名,顫抖地喊著:「康寧祥!你甚麼都不要說,他們甚麼
都知道,他們正在監視我們。」他被放出來,因為警總的刑求逼供讓他驚恐不已。1990年
邱奕彬當選國大代表,在陽明山修憲期間表現非常優異。
林義雄在1980年2月25日寫下了備忘錄,詳細說明自1979年12月14日被送到警總保安
處之後四十多天所受到的刑求逼供與疲勞審訊,他寫道,整個偵訊過程讓他強烈感到:
「一切都已經決定了,我必須在這一場戲中扮演悲劇角色,不想扮演也不可能。」
林義雄敘述說,有六個人輪流訊問他,每組二人,經過四十多天,其中有一個人負責打他,
這六個人分別扮演不同角色,有的兇巴巴,有的斯斯文文,有的說理清晰,但有一個共同特
點,就是肯定《美麗島雜誌》社是個叛亂組織,他們要「美麗島」相關的人親口這樣說出來,
他說12月10日高雄發生事件,他只是去了一下,原本認為應該不會牽惹到他,12月13日
被捕的時候,他仍然認為只要解釋一下,就會沒事,但到了警總一星期後,就發現事情不是
這樣簡單。
林義雄說,偵訊反反覆覆,問同樣的問題,開始是好幾日夜(至少三天),不准睡覺,接
下來答覆的不滿意就打,打得讓你受不了,屈服了,就改變態度,一方面以刑求威脅,一
方面以政府寬大引誘,要取得十全十美,令人一看就滿意的筆錄。
林義雄說,打他的是一位面貌兇惡姓名不詳的人,裝起兇臉,人見人怕,用的方法是拳打
腳踢,連續好幾天(約十天),打的部位是上身,前胸,後背,腹部,腳踢的主要是小腿
和腹部,也用香菸燙他的臉,燒他的鬍子,他們一方面打,一方面以拖到地下室威脅,說
甚麼「過五關」、「打幸福針」,痛打之後,見他屈服才不再打。
他說,做了五、六次筆錄後,他們(警總)見他一直不信《美麗島雜誌》成立目的是顛覆
政府,不相信「五人小組」有奪權計畫,所以拿了張俊宏和姚嘉文寫的東西給他看,張只
短短的兩、三行字,意思是說,「美麗島」的目的在顛覆政府,姚則是寫許信良說過關於
與國民黨競爭的種種做法,這就被解釋為「奪權計畫」。
林義雄寫下詳述警總如何刑求逼供、捏造事實的備忘錄。之後,第三天(2月28日)他家
就發生慘絕人寰的兇殺案,他母親和一對雙胞胎女兒都慘死在利刃之下,大女兒林奐均生
命垂危,而兇手至今三十年了還逍遙法外,負責偵辦此案的刑事警察局長曹極還一度對外
宣稱「破案已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為何不能破,這位「1210專案」行動組的成員以及
蔣家政權始終未交代。
就這樣,只因參與民主選舉、批評國民黨,林義雄就遭到鋃鐺入獄、家破人亡的迫害,三
十年來台灣社會還有不少人覺得對他有所虧欠,他其實對所謂的「五人小組」相當陌生,
《美麗島雜誌》社的活動他也很少參與,很多人要他在宜蘭設立《美麗島雜誌》分社,他
都沒答應,1979年9月15日他應美國國務院之邀赴美訪問四十天,回國之後,當時的雜誌
報紙開始放話,說他訪問美國期間看過彭明敏、張金策,有關單位準備處理他,說得有模
有樣,讓他心情很低落,有一天來找我商量,我陪他去見吳三連前輩,我跟三老說:「義
雄是正人君子,現在被耳語傳言說得這樣,如果你不出面幫他講講話,他很快就有問題。」
我說,「以前我們鄰居如果有個孩子比較頑皮,人家看了討厭的時候都會先問:『這是誰
家的孩子?』如果大家說不知道,那孩子大概會被打,如果認出是誰家的孩子,知道他有
長輩,就會去跟他長輩說,今天台灣這些黨外政治活動家碰到的問題,就是沒有家長,隨
便人家扭曲抹黑,喊打喊抓。」吳三老被我這麼一說,臉色非常沉重,過後就去找國民黨
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寶樹幫忙,我另外又陪林義雄去見梁肅戎,要他把去美國見了誰,講給
這位蔣經國授權的溝通代表聽,不要讓情治單位在那裏亂講,我跟梁肅戎說:「林義雄過
去可能說過一些讓你們黨聽起來很刺耳的話,那是因為他比較有正義感,你們何必一定要
那麼計較,讓彼此衝突對立呢?」
後來印證我的努力,改變不了情治系統對林義雄的敵視,他們在「美麗島事件」找不到可
以辦他的證據,卻從他過去的談話追究他「意圖叛亂」,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義雄
在省議會曾經因軍隊在議會門口演習,而指責國民黨「大軍壓境」,接著1979年6月初許
信良被公懲會停職,他又在記者會公開指責「國民黨是叛亂團體」。根據劉峰松的記載,
林義雄當天說:「國民黨假借民主,欺騙友邦,假借反攻大陸,壓榨台灣百姓。」這樣的
話被情治單位呈報上去,種下他被蔣家整肅的禍根。
1980年2月28日中午,邱連輝、余陳月瑛、陳金德、何春木等十多位省議員到吳三連南京
東路三段的辦公室見他,商量如何營救林義雄,順便留在那裏吃便當,何春木還打電話給
我,說他們當晚六點半要在「家鄉樓」跟國民黨關中吃飯,要我一起參加,我在接過何春
木電話沒多久,又接到《亞洲人》雜誌社(那時候《八十年代》雜誌已在1979年12月20日
被停刊一年,原班人馬繼續出版《亞洲人》)編輯康文雄打電話過來說:「死啦,林義雄
家裡出事了,大女兒奐均已經送到仁愛醫院,另外兩個女兒跟他媽媽找不到。」我立即要
他跟雜誌社的同仁趕過去,看看能怎麼幫忙。
(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e9n2tv)
林義雄位在信義路的家(現在改為義光教會,「美麗島事件」之前,施明德夫婦、陳菊住
在林家樓上)那時候二十四小時都有特務監視,那次軍事法庭正好召開第一次調查庭,家
屬可以列席旁聽,林義雄太太方素敏一大早就跟著許榮淑、周清玉他們去景美的軍事法庭
等待,家裡只有林媽媽陪伴三個孫女,到了中午十二點,庭審暫停,方素敏趁著吃中飯時
間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聽,她不放心,就教林義雄的助理田秋堇過去看看,秋堇回家發現
傷重的奐均,就趕緊打電話到《亞洲人》雜誌社求援,江春男那時候住信義路附近,最先
趕到,跟秋堇一起把奐均抱上救護車,送到鄰近的仁愛醫院急診,後來康文雄、林濁水、
蕭裕珍他們趕到後,才又在林宅地下室找到他媽媽跟兩個女兒的屍體。
我放下康文雄電話,趕緊趕去吳三老的辦公室,向在座的省議員報告這晴天霹靂的噩耗,
大家滿臉驚恐,我說:「這件事,大家先不要慌,我看大家先回家照顧自己的家人,既然
他們會殺林義雄家人,你們家裡也要注意,大家趕快都先打電話回去,要太太把孩子看好,
然後大家趕快回去。」我同時跟當時的台灣省主席林洋港打電話,跟他說:「省議員林義
雄家裡已經遭到不幸,現在很多黨外省議員都在吳三老這邊,希望主席能命令警務處派人
保護他們安全回到家,並且這段期間,也要有警察保護他們家人的安全。」
離開吳三連那邊以後,我先趕往林義雄家裡瞭解狀況,一進門,《八十年代》同事要我到
地下室看看,一看!真是殘忍啊!根本就是滅門血案!兇手可能一進林宅見到人就殺,老
太太林游阿妹身中十多刀,大孫女林奐均身中五刀,連兩個唸幼稚園的雙胞胎都不放過,
林義雄原本好好一個家庭就這樣毀了,只因站出來替台灣人爭取自由、尊嚴而已!
那天還是「二二八」,選擇在這樣的日子動手,很難不讓人聯想兇手是在殺雞儆猴,教訓
台灣人,在察看現場時,警方辦案人員接到一通國際電話,交給在場軍法大審辯護律師張
政雄聽,對方自稱是林義雄的友人,說他上午十一點多曾經打電話到林宅,是林老太太接
的電話,張律師接著跟對方說明慘案發生的情況,正說著,看到我從地下室淚眼奪眶上來,
就把電話交給我,我不記得電話那頭是誰,只記得對方聽到慘案之後相當激動,我忍住悲
痛,安撫對方。
當天在場的林濁水在1980年3月號的《亞洲人》雜誌以「林南窗」為筆名,詳細描述了林
宅血案發現過程,他寫我斷斷續續跟國際電話那頭的人說:「這是林家的不幸,也是全國,
全社會的不幸,這件慘案發生在這個時候,更令人悲傷,我請您轉告海外的朋友們,在案
子偵破之前,不要聽信謠言,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要平心靜氣的承受這個苦難,我誠摯地
要求你們和我一同遵守這個約定,千萬不要……謝謝你們的關心,請您轉告其他的朋友。」
話筒放下,屋裡寂靜無聲,我向辦案人員致意,又和張政雄、蕭裕珍交代幾句後趕去仁愛
醫院探視林奐均,一到那裏才聽說,她被抱起來急救的時候,醫院把他當成普通病患,擺
在急診處,已經快一個鐘頭了。請他們趕快開刀急救,醫護人員不理不睬,警方反而趁機
過來盤問奄奄一息的她。於是我跟當時的台北市長李登輝辦公室打了電話,請他交代仁愛
醫院院長,好好照顧這位林家血案唯一存活的證人,李登輝應該有交代下去,沒過幾分鐘
就看到醫護人員急急忙忙地把林奐均送進開刀房,在這期間,林奐均的病榻旁,人員進進
出出,有的是冷血的記者想要混進去追問奄奄一息的她,有的是好心的黨外朋友拿蔘湯等
補品餵她吃,有的在那裏祈禱,有的嚎啕大哭,我看那樣不行,原本沒被兇手殺死,這樣
下去要她死更簡單,因此我跟醫院交涉,也跟熱心的黨外同志要求,除了奐均的母親、姑
姑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進去,包括我在內。
正在急救奐均的同時,蔣經國的溝通代表關中也到了仁愛醫院,他帶來訊息說國民黨的最
高當局同意林義雄交保出來料理家人的喪葬事宜,早先我離開吳三連辦公室之前曾經跟他
建議,要求國民黨把林義雄放出來,隨後我也跟梁肅戎打了電話,請他去轉達,關中到仁
愛醫院一方面是探視林奐均傷勢,另方面也帶來蔣經國的回覆,不過附帶條件是要我作保,
我立刻答應,但是現場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分不開身,就請張德銘和魏廷朝的弟弟魏廷昱
(黨外當時都稱他小魏,他哥哥叫大魏)幫忙跑一趟,另外打電話給我太太,把我的身分
證、私章交給小魏,從景美軍事看守所把林義雄保釋出來。
我當天忙著安排林義雄出來能否處理妥適,讓我自己很憂心,當時在他沒有心理準備之下,
讓他交保出來之後立刻回家,面臨三位親人慘死的巨變,到底會發生甚麼事,沒有人可以
預料,而他又是講義氣的人,幾十位同志被抓,單單他被放出來,他一定會追問,怎麼辦?
我突然想到一個人,屢次幫我助選,擔任花旗銀行台北分行經理的王文猷,他太太的姊夫
是高雄長庚醫院院長(當時正式頭銜叫做醫務執行會議主席)范宏二,我請王文猷跟范院
長打電話,請他向王永慶拜託,在台北長庚醫院提供一間特別的病房讓我們用,范院長一
聽,馬上打電話給王永慶,那時候晚上八、九點,「三娘」李寶珠說他睡了,范院長跟她
說明來由,她才去把王永慶叫起來,王永慶一聽,立刻答應幫忙。隔天王文猷的太太告知
我,王永慶答應幫忙之後,馬上給當時的國家安全局局長王永樹打電話報備。
林義雄被交保出來之後,見到我第一句話,果然就問其他被抓的人在哪裡。我跟他說:
「都還在裡邊,因為你身體比較差,特別接你出來做健康檢查。」接著就由長庚醫院的醫
師檢查他的傷勢,全身都有傷,在旁監聽的警總人員下令,診斷紀錄不能寫出來,而且要
林義雄把有傷的地方蓋起來。
健康檢查只是幌子,林義雄起先在親友陪伴下,還面帶笑容地喝了幾杯啤酒,張德銘還去
南京西路圓環買他最喜歡的楊桃汁給他喝,把煙斗借給他抽。只是過了一陣子,夜深了,
病房內漸漸靜下來,氣氛也開始凝重起來,林義雄也漸漸覺得不對勁,我原本跟他親友商
量過,讓他睡一覺,隔天才告訴他家中的噩耗,這項約定後來也無法堅持下去,到了凌晨
兩點多,我含淚跟他說:「你的母親被殺害,大女兒奐均也被殺成重傷,正在仁愛醫院急
救,沒有人像你一樣碰到這麼殘忍的事,你就放聲大哭吧!」病房內立即爆出林義雄痛不
欲生的哀號,直到醫生來幫他注射鎮靜劑,他才慢慢睡過去。
而兩位雙胞胎幼女也遇害的悲劇,我實在不知道說出來之後,林義雄還能不能夠承受,正
好黃順興一大早搭車從彰化趕上來探望他,我請他跟林義雄說了,沒想到林義雄可能悲傷
過度,竟然一滴淚也沒掉下來,反而方素敏當場昏死過去。
聽到母女遇害之後的林義雄,很快要求要去看他們的遺體,我為了提防他前往殯儀館探視
母女遺體的過程發生甚麼意外,跟他商量,由我先走了一趟,規劃路線,祭拜當天,果然
特務、記者、民眾跟了一大堆人,幸好事前都做了安排,才順利完成。後來他自己每天去
殯儀館為他母女上香,約一星期後,他跟我說他想回宜蘭去,我擔心這一來可能引起情治
單位沒必要的緊張,對他不利,於是請求一直在旁熱心協助的游錫堃到長庚醫院對面不遠
的中泰賓館預定一間房間,讓他暫時擺脫外界打擾。那幾天林義雄除了家中的不幸之外,
還得應付川流不息的訪客,絕大部分是關心、慰問的黨外同志,但也夾雜著一些監視的特
務,想靜下來跟幾位同志討論一點事情都很困難。
在蔣家特務高度緊張與黨外人士一片哀戚之中,林義雄後來還是搬回宜蘭老家,料理他母
女的下葬事宜,只是在尋找墓地的過程中,備受特務干擾,只要他選定哪個地點,特務隨
後就去「拜訪」地主,問他們跟林義雄甚麼關係,林義雄物色了幾塊墓地,都無法搞定,
也讓他媽媽和雙胞胎遺體一直在台北第一殯儀館太平間冷凍了四年多,直到1984年林義雄
假釋出獄,才在北宜公路找到一塊墓園讓他們入土為安。
林義雄回宜蘭之後,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電話說林義雄又被抓進去了,監視他的特務發現他
準備前往霧峰省議會,在高速公路泰山收費站將他逮捕,直接解送警總看守所,警總說他
根本沒在辦喪事,四處趴趴走,其實林義雄當天準備去省議會整理他留在議員研究室的資
料。
讓林義雄交保出來,依照關中說法是國民黨最高當局的決定,但是情治單位卻如芒刺在背,
生怕他說出被捕的真相,這當中最敏感的就是刑求逼供,2月27日,血案發生的前一天,
林義雄的媽媽跟妹妹曾經到景美軍事看守所探望他,他媽媽問他有沒有被刑求,他不敢說
甚麼,只說:「你們想想也知道。」林義雄媽媽出來後,當著媒體的面前痛哭流涕,指控
警總怎麼把她兒子打成那樣,刑求逼供之說一時就傳開來。
林義雄交保住院時,我看他臉上有被燙傷焦疤,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他:「外邊盛傳你在裡
邊被刑求,是不是真的?」他扭曲著臉,緊閉雙唇,跟我點頭示意,然後看看四周,帶著
恐懼的眼神,在桌邊緩緩拉起褲管,我一看,不得了,怎麼青一塊,紫一塊,整隻小腿瘀
青、凝血,我問他可不可以照相,他想一想,再度繃緊雙唇跟我示意,於是我跟他輕聲說
明天我會帶相機來。
隔天林義雄休息的病房,照樣訪客不斷,我向他示意,相機帶來了,並且藉著他要去上廁
所,我也跟進去,他拉開上衣、褲子讓我拍照,真是殘忍啊!關進去兩個多月了,被打得
胸部還有紅腫,腿部還有瘀青,用香菸燒燙的疤痕還清晰的留在臉頰、胸膛上,我把那些
照片洗了兩份,一份自己保留,一份送到吳三連那邊,請他設法送給蔣經國看,「三老」
看到那些照片之後,激動得老淚縱橫,立即透過當時的國民黨中央秘書長蔣彥士交給蔣經
國,那時候「美麗島事件」已經進入審判,被告律師一再指控自白書非自由意志取得,偵
訊單位涉嫌刑求逼供,檢察官始終否認,另方面,對於被告刑期也傳說所謂「首謀」者黃
信介、前科犯施明德可能會被判處無期徒刑或死刑,那些照片對後來的刑期減輕有沒有關
係,我不清楚,總是盡我能力吧!
------康寧祥先生文完------
(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4jazfa)
林義雄先生,是徹徹底底的殉道者,用他生命最深沉的犧牲與苦難,溫柔卻無聲的吶喊,
企圖喚醒被迫沉默與無知的台灣人......
我承認過往的自己對於不過就是在二、三十年前所發生的、如此悲痛的歷史事件真的所知
不多,但如今我卻更加憤怒,憤怒於那些使我無知的原兇、那個從一而終、無所不用其極
抹去我們記憶的國民黨殖民政權......
如今,當這個兇殘集團一份子的江宜樺出來說,請林義雄先生的家人勸勸他的時候,當作
為這個兇手集團一份子的江宜樺膽敢厚顏無恥地踏入這個悲傷的地點,假惺惺地請林義雄
先生保重身體的時候,難道作為台灣人的我們不該感到無限的憤怒?
今天,為了讓台灣成為非核家園,林義雄先生絕對願意用生命付出代價,因為他早就已經
為了台灣被迫付出了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代價了......
醒醒吧!台灣人,醒醒吧!真正應該付出代價的那些兇手都還在權力的殿堂裡笑著,在我
們都站出來抵抗之前,他們是絕對不會害怕的。
但我們一定要救林義雄先生!我們不能讓他再為我們受難了啊!
來源:http://www.ptt.cc/bbs/Gossiping/M.1398155614.A.2A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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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uyhzvb)
(TK後記)
黑暗中,他頭戴斗笠,提著小燈火,獨行。
他隨時都可以停止,反正懂的人就那幾個。
但是他沒有。
面對當權者的羞辱、旁觀者尖酸刻薄、犬儒者冷嘲熱諷,
已經失去寡母、兩位女兒的他,
是全世界最有資格戳破他們假惺惺面具的人。
但是他沒有。
我們有一位不熟悉民主政治史的部長,要他的家人勸退他,
我們才驚覺,他真的不知道他的家人死於誰的刀下。
而那個事件的真相為何,你我心照不宣,多年矣。
在禁語前,最後的媒體訪問中,
被記者問到「做出這個沈痛決定」時,
林義雄回應,其實他的內心並不沈痛。
如果有人稱呼他弱者,我只能說:
此生,我再也沒有看過這麼勇敢的人了。
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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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lpolhx)
【只有香如故】
文/楊索
以前林義雄先生擔任民進黨主席時,部分民進黨的人和記者調侃他是「政治植物人」,
大意是說他「不會變巧(台語)、缺乏政治敏感度、謀略」,這句話是諷刺,但某種程
度反映林義雄一以貫之的風格,他確實像一株植物,或說像一棵大樹,沉靜地發散著馨
香,以此去感染周圍的人,只有香如故。
我還記得一次採訪二二八關懷聯合會的理事長林宗義醫師,這位甚受敬重、比林義雄輩
分高的長者,談到林義雄時,表情變得肅穆,豎起大拇指說:「伊是一個人格者。」是
的,林義雄先生是一個無私的人格者。
這也是為甚麼,當林義雄先生決心以身殉道,我們的內在良知都被掀動了。他已經為台
灣社會做了那麼多,然而他永遠都覺得不夠多。即使政黨二度輪替,林宅血案的真相責
任呼之欲出,但卻不被徹底討論。我們的社會、政府、國家虧欠他一個公道,而林義雄
從未為個人所承受的痛苦去嘶喊控訴。他是以投入社會正義、安全的行動來回饋,他所
記住的是,社會大眾對他的愛。
這樣一個可堪典範的人格者,我們能看著他孤獨地為信念殉道嗎?我們失去了鄭南榕、
詹益樺,救不回他們,我們還要失去林義雄先生嗎?四月是最殘酷的季節,我們如何能
見一朵豐美壯碩的花蕊,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此刻重讀林先生所贈的《只有香如故》,我的心翻攪糾結。
《只有香如故》(摘文)
「如果您懷念爸爸,那就不必悲傷,好好做兩件能使我高興的事:
1.爸爸一生中,尤其是最近的一、二十年,享受了太多台灣人民的柔情摯愛。口拙的計
程車司機幾句帶有不好意思的讚美;靦腆的村夫村婦,結結巴巴、詞不達意的鼓勵;年
輕學生想要和我見面、談話的急切;小飯店老闆為了堅決推掉我付的錢而漲紅了的臉;
在在都使我印象深刻、心懷感激。我一直遺憾,沒有能力對這樣的真情做出值得安慰的
回報。
當然,他們所做的,只是出於一片赤誠,不會想得到什麼回報。可是這一切都成了我深
自惕勵、努力工作的重要原因。如果您懷念爸爸,那麼請您記住台灣人民對我們家族的
摯愛,努力做個值得敬愛的台灣人,任何言行作為,都不可讓敦厚的台灣人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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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 何穎怡的大耳朵)
「...社會學者涂爾幹將自殺列為最終極的暴力。因為施暴的對象是自己。
絕食則被視為是『人民不服從』『無暴力抗爭』的終極手段。
它以傷害自己來喚醒眾人的罪惡感,逼我們直視自己的冷漠,也逼當權者直視自己的殘暴。」
為林義雄點的第一根祈福蠟燭:我死了,您活著
#【如果你看了難過,你可以不要按讚,但是懇請用力轉用力分享,
讓更多人知道,思索人民的意志何在。】#
從今天起,林義雄將住在義光教會這個簡陋的房間開始禁食、禁語。
我為他點了第一根祈福蠟燭。因為我知道台灣如果有任何人要為某個目標活活餓死自己,
這個人一定會是林義雄。
他在給女兒的家書裡交代:「如果我死了,用床單將我裹起來,丟進焚化爐。骨灰要裝在
家裡的舊瓶罐裡。爸爸死了,你當然會傷心一陣子,但我希望這時間越短越好,其實『我
死了』『您活著』到底誰比較好,只有天知道。」
什麼是我死了,您活著?就是他犧牲自己的生命,挽救大家免於核災。
我讀過一本書談到「餓死」的恐怖,那是世間最殘忍的死法,因為你的身體組織得不到養
分,就開始分崩離析,釋出養分來支持主要器官的延續,那種痛無可形容。
林義雄選擇「世界地球日」這一天開始絕食。意志很堅決,目標很單純:核四商轉只多出
6%的能源,你要放棄各種可能的再生能源、太陽能、風能,為了這6%陷全台灣人民安全
於不顧嗎?福島事件沒讓當政者思索能源政策應奠基於永續與安全上嗎?
「我死了,您活著」將是台灣史上最悲壯的遺言。
@林義雄絕食的房間。
@照片來自: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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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mn359hj)
引述林義雄撰文:
「這些反抗,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使用武力,強者為了削弱以這種方式來反抗的正當性,
就汙名化這種武力的使用而稱之為暴力。其實強者所以能欺壓弱者,不是直接使用武力就
是背後有武力支撐,即使到今天強者以言詞、文字、媒體、法律等方式欺壓弱者,表面看
來似乎沒有使用武力,但他們使用這些工具時,都有所謂的公權力做後盾,當弱者受到欺
壓時若以武力反抗,就會受到公權力的制裁,而所謂公權力,說穿了最後還是武力。
「強者以『暴力』一詞汙名了弱者所使用的武力後就加予譴責,有些人也跟著起鬨,對強
者欺壓弱者的武力視而不見,反而只對弱者以武力求取公道的行為,煞有介事地譴責了起
來。有時這樣的譴責,甚至於轉移了事件的焦點,糢糊了是非公義的分辨。」
補充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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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lyr2e4t)
蔡丁貴教授:「一個人(指林義雄)都救不回來,怎麼救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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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 張之豪)
我知道有這麼兩個姐姐。
我知道她們,但不熟。
兩個姐姐有個很固執的爸爸。
她們的爸爸是個很有信念的人,堅持不變,一生都如此。
她們不曾怪罪爸爸為了這些事,而忽略了她們,
因為她們知道,她們的爸爸,是個偉大的人,因為那些爸爸在意的事,
不是自私的事,是要讓所有人的生活都活得更良善。
最重要的是,爸爸正是為很愛她們,才希望她們活在一個更好的環境裡,
所以費盡了力氣,來把那個環境變得更好。
有一天,她們那七十幾歲的老爸爸決定要絕食至死,
來喚醒臺灣社會群起對公投、核四停建的行動,來要求政府回應。
幹嘛絕食呢?為甚麼要這麼不愛惜自己呢?
這個國家,中國國民黨的閣揆呼籲這兩位姐姐,跟你爸爸勸一勸吧,
他不用做這麼激烈的舉動,有話可以好好說嘛,
雖然這位閣揆,從來不聽這個國家裡的任何人說話,
他只聽背後操縱他的大老闆們的話。
兩位姐姐雖然不相信閣揆的話,
但她們心疼自己的老父親,也想勸勸爸爸,別做這樣的事。
她們努力想開口,卻始終發不出一聲。
因為她們死了。
她們在34年前就被人用刀子殺死了。
她們一直沒有長大成為兩個姐姐。
34年前,當她們還是七歲的小女孩,
在她們的爸爸因為臺灣的民主運動而坐牢,
在中國國民黨警備總部重重監視她們家四週,
她們在自己的家裡玩耍時,殺手進來她們家裡,
對兩位姐姐一人一刀,後背貫穿前胸殺了。
當她們的屍體被發現時,小手,趴在家裡的樓梯上,小嘴裡,還含著糖果。
今天,冷血的中國國民黨閣揆對兩為姐姐的要求,
「勸勸你爸爸」,兩位姐姐是沒辦法做到了。
她們的爸爸,林義雄,的絕食已經開始了。
以他的年紀與身體,頂多三四天就會非常危急。
可以怎麼辦呢?
我們,國家的主人,可以以行動回應「落實民主、停建核四」的訴求。
尤其是「非武力」的形式發聲、支援、行動。
兩位姐姐無法講的話,我們只能用「非武力」的行動來幫她們講。
請盡力去發起、參加所有這段期間所開始的「非武力」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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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http://tinyurl.com/lt28u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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