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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來源:TK @London, UK)

文/胡晴舫


有時候,旅行的成果是發現偏見。

旅人帶著他的偏見趕路,有些舊偏見被印證,成為真理;有些被修正,形成新的偏見。經由旅人的
闖入,則影響了沒有離家的人們看待世界的態度-或,另一面的偏見。

凡是牽涉到人的認知,就不免出現偏見。

我坐在南西小鎮往巴黎的火車上,朋友指著前面一對吉普賽男女,肯定他們必是搭霸王車;在日本
東京的一家布店,老闆娘禮貌卻冷酷地堅持,任何中國人做的東西比起日本人做的硬是都低一等,
譬如絲;東方女人以為法國男人都多情,西方女人以為中國男人都沙文;德國朋友不喜歡我去法國
度假,法國朋友討厭我迷戀倫敦;我聽東方人抱怨西方人縱慾且虛無,聞西方人批評東方人虛偽又
迷信;痴醉歐洲文化的人對留學美國者如我加以鄙夷,崇拜美國價值者常常不能理解非現代邏輯內
的文化。

面對龐大的宇宙,個人渺小的程度,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描寫。而聽說宇宙第一次擴張的直徑不過一
英哩的負四十三次方。可是,這不影響一個小小的人類豢養偉大偏見的能力。

偏見不見得通通是負面的。正面的意見可以解釋成善意,卻依然能是個偏見。有時候,我坐在一個
人面前,聽到一個句子,是這樣子開頭:「他們(日本人)都是......」或你可以自行填空成英國人
錫蘭人巴基斯坦人坦尚尼亞人澳洲人中國人。令我驚異的並不是這個人如何得到這麼深奧的知識,
或這個見解多麼洞澈細膩,而是他的斬釘截鐵。

對自己所見所聞的深信不疑。

從旅人狹小有限的個人視界看出去,一件事太容易是有趣的、驚人的、難忘的,卻很難認定是全面
的、唯一的、不變的、總體的認識。因為,凡是牽涉到認知,就得問到標準。誰的標準。決定哪種
標準為判斷圭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再打一次世界大戰也不能解決。

偏見,和大爆炸起源無關。偏見跟人類自己的小宇宙有關。正因為一個人類個體這麼卑微不重要,
需要以巨大到幾近荒謬的傲慢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我必須以我的價值來確認萬物,換言之,
萬物唯有經過我的認可而定位。所以,我是萬物的主宰。

也因此,即使偏見不能真正控制世界運轉和所有彗星將要飛去的方向,卻能讓人類天真地活下去。
我相信而且理解我所看到的。如此,我將不會被未知所懼怕。

偏見故事的結尾是,從南西往巴黎的火車上,查票員終於一節節車廂驗票到我們跟前。那一對吉普
賽男女放下在前面椅背上翹得老高的赤腳,胡亂套上鞋,男人隨手抹一把鼻水,用同一隻手從襯衫
口袋拿出兩張票。查票員面無表情完成他的工作。漸漸,窗外林木消失,建築物塞滿視線。

火車進入巴黎市郊時,很多巴黎人跳馬背式地躍過捷運票口。我的朋友滿懷浪漫地說:「瞧!法國
人就是這麼自由不拘!」

旅行不是關於認識世界;而是,關於認識自己。透過偏見。

 


來源:http://tinyurl.com/bkv6c2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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