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http://rthk.hk/APSuppics/mfile_55_975540_1.jpg）
【曠野189期】2014年5-6月出刊
他山之石／新聞自由與教會何干？──寫在《明報》前總編劉進圖被砍之後
◆禤智偉
多年來標榜全香港公信力第一的《明報》，其總編輯劉進圖突然於一月初被撤換調職。
二月二十六日，光天化日之下，劉進圖在街上被兇徒伏擊，身中六刀重傷，最後僥倖脫
離生命危險，但需接受長期康復治療才可能再次以雙腳走路。兇案惹起公眾極度憤慨。
結果，短短不足兩星期，涉案刀手在內地落網，十日後再被移交特區警方。
再一宗傳媒人被砍的實例
自去年起，香港的新聞廣播機構屢遭打壓、傳媒人被無理解僱、報章專欄文章被刪等，
本地信徒對連串新聞言論自由被蠶食的現象，反應不一。即使劉進圖遇害，有些人純因
他是基督徒，才呼籲教會要為主內祈禱；有些教會雖在崇拜為暴力受害者代禱，卻對其
名字諱莫如深，表現令人費解。有更多人漠不關心，或聽信官方試圖淡化事件的解釋，
認為不應在水落石出之前，太早妄下定論。
不少信徒和牧者尚未意識到，正因為劉進圖被砍的原因不明，所以產生的恐嚇效果更大，
令新聞從業員更人人自危。換言之，無論幕後主腦有何動機，此買兇傷人的行為本身就
已經是一種向全社會挑戰的「恐怖主義活動」（act of terrorism）。
當然，也有個別信徒投入捍衛新聞自由的示威、遊行、集會。可是，新聞自由到底與教
會何干？無論如何，保障新聞自由，斷不該是教會能力範圍內的「本分」，而或者首先
是政府的責任。不過，想深一層，期望政府維護新聞自由也是緣木求魚。以劉進圖遇襲
為例，警方已經「破案」、大功告成，可以結案，既不會、也沒有能力追緝真正的幕後
主腦，受人錢財的兇徒也會按「江湖道義」不將之供出。最後，此血案將成為香港自
1997回歸以來又一宗傳媒人被砍的懸案。
（圖片來源：http://images.epochhk.com/20140228/a1-2.jpg）
無法免於恐懼的媒體人天職
古今中外，對新聞自由的最大威脅，通常正是來自當權者；新聞自由是不能向一個不
尊重新聞自由的政權「爭取」回來的。香港崇基學院神學院龔立人教授在網誌上就提
醒我們：與權貴「對著幹」乃新聞工作者的「天職」。我們或可說，當記者克盡己責、
報導真相，他們就難免要面對壓力、迫害，甚至喪失人身安全。
無論在任何社會制度下，新聞工作者都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除非他們放棄講真
話的堅持；正如當信徒成為真正的基督門徒，我們也一樣難以避免得罪地上的權勢。
記者不能像「平常人」一樣享受到「免於恐懼的自由」，因為他們為全社會肩負了講
真話所必須付的代價。我們只能盼望，他們學習面對恐懼、與恐懼共存，而不被恐懼
支配他們的生命；其實，基督徒在世，也一樣要面對一個不能根除暴力的世界，並學
習不以暴力的方法對付暴力。
教會應當如何守護新聞自由？
教會理應在新聞言論自由受損的時候，與大眾站在同一陣線，公開維護新聞工作者。
可是，這種為捍衛新聞自由而「發聲」的方法，仍然是沒有伴隨踐行、不需代價，也
是徒勞無功的，最多只能一時間為記者壯膽打氣。
當一間報館的老闆執意用人唯親、公器私用，教會何德何能「守護」到新聞自由？若
要杯葛該媒體，損害的會是它的老闆，還是員工？到底教會能夠為新聞自由做些甚麼？
是否當教會義正辭嚴、出來責成政府應盡責保障新聞自由，我們就算任務完成？
教會要先成為一個敢講真話、能講真話的群體
我以為，教會為了新聞自由唯一可以做且本來就應該做的，就是「教會首先成為教會」：
教會要成為一個敢講真話、能講真話的群體，以至於信徒在教會外每個崗位都講真話，
於是社會上其他講真話的人就不會孤單，也無須由他們獨力承擔講真話的全部代價。
「講真話」就是一種教會可以貢獻社會，也要從社會上其他人身上學習到的「公民德
性」（civic virtue）。
不過，大前提是，教會本身是否一個容許講真話的群體，以至於我們能夠訓練出在教
會外也敢講真話的信徒？不幸的是，不少信徒和教牧同工透露，教會有時反而是失卻
真誠（truthfulness）、最虛偽，甚至壓抑真相的地方。有些話在教會不能講、有些問
題不准問，否則當事人會被「善意關懷」、或被標籤；相反，有時教會又會逼人表態
歸邊，否則就會被懷疑立場不正（例如一些從上而下發起的大規模聯署運動，就可能
有這種非自願的脅逼效果）。
教會要成為能夠讓信徒講真話的地方，她自己首先要能夠聽真話。但要成為一個聽真
話的群體，遠比想像困難，因為不是人人都喜歡聽真話，因為真說話是不受歡迎的。
而一個能夠聽真話的群體，就要懂得保護、包容、原諒敢講真話的人，哪怕自以為講
真話的人其實錯了，哪怕他所講的甚至傷害到其他人。
真理可以讓人得到釋放 or 冒犯？
事實上，我們相信，真相/真理固然可以讓人得到釋放，但同時亦會冒犯、傷害別人。
於是，作為群體，教會一定要明白：一個真誠的人，即使他所說的有錯，或有意無意
傷害別人，他也是值得被原諒、應該被大家原諒的。
另一方面，怎樣才算一個「講真話」的人？雖然只有真誠的人才能講真話，但「講真
話」並非只是講「真心實意」的說話，而同時說話本身也必須是「真」的。可是，我
們根本往往無能力講「真話」，因為我們難辨對錯、或不分是非。
「講真話」的意志和能力是需要經過長期嚴格鍛鍊，而不是與生俱來的；而且，除了
知性上的訓練，更要靈性上的操練和實踐。「講真話」違背人的「本性」、產生痛苦，
而且不會因熟練而變得容易，反會越來越艱難。因為我們心目中的所謂「真說話」，
或會傷害到某些人；而一個真誠的人，當有人因他的說話而受傷，他也會感到痛苦。
又假如，他是一個真正柔和謙卑的人，他更會發現，他的「真話」會被曲解、他本人
被誤會，甚至他反會被別人傷害，於是他為了講真話而加倍痛苦。再假如，他的確是
一個尋真的人，他事後必會發現，之前所講的總有不盡不實、或虛假謬誤之處，因他
有自知之明，他無法掌握真相/真理的全部。所以，每次鼓起勇氣講一句不受歡迎的
「真話」之後，他也會責備自己、懷疑自己，煞費思量如何下次可以將「真話」講得
「更好」，免得傷害別人，或自己少受傷害，甚至他會懊悔或不敢再講真話。
（圖片來源：http://goo.gl/wQmj73）
期望教會成為一個讓信徒學習講真話的「安全」環境
所以，一個敢講真話的人需要無比的智慧、無比的愛心、無比的耐性，甘願成為脆
弱（becoming vulnerable）：不單願意接受別人的更正、承認自己犯錯、被別人原
諒，更要願意被別人、被自己傷害，甚至願意冒險傷害別人。一個敢講真話、能講
真話的人，要是一個生命被聖靈改造轉化、與上帝同行的人；他更需要活在一個甘
心樂意育養、愛惜、守望他的群體。
教會首先就是一個讓信徒學習講真話的「安全」環境；基督徒要願意彼此傷害、互
相認罪，成為傷痕纍纍、脆弱的群體。「教會成為教會」就是成為一個能夠盛載真
話的群體，使我們不會因為害怕傷害別人、或者害怕自己被別人傷害，就扭曲真理、
埋沒真相、失卻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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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我與劉進圖並不相識，他畢業、我才入大學，但我們那個年代在香港大學團
契的基督徒，無人不識他。他一直是我年少時仰慕的「正人君子」。他從《信報》
轉到《明報》之後，已經不時被人批評太「河蟹」，但一個如此溫和的人，一個已
經被撤換的人也竟然被砍，真的令人髮指。而更可惡的是，很多基督徒對此事抱事
不關己的態度，另一些天真地以為遊一次、兩次行，就叫聲援，就算交差。香港如
今新聞言論自由已經不是「敲響喪鐘」，而是已死；而教會就是那隻傳說中，被溫
水煮熟的青蛙。
（作者為香港浸信會神學院實用神學〔社會倫理〕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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