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osen

文／蔡詩萍

大家都說我疼妳。

是事實啊，沒辦法，我說過的，「四十四歲結婚，四十七歲得女。我無法不以『年輕爺爺』
兼『熟男老爸』的雙重心態來愛妳。」

提到爺爺心境，不能不介紹你的奶奶與爺爺出場。我是長子，混到四十幾歲才加快腳步趕進
度結婚生女，於他們，算一場漫長等待了。

人於等待中，會以不同的轉換，去紓解壓力。妳奶奶最傳神的畫面，有段時間養了隻北京狗。
嬌小可愛，很懂事，貼心得不得了，妳奶奶簡直當孫兒一樣照顧。那陣子，我愛開一個玩笑，
若跟朋友交代我老家怎麼找，很簡單，到了那條巷子後，看到一位慈祥和藹的奶奶，「像抱
孫兒一般的」抱著一隻小白狗，在門口閒晃，準沒錯，那是妳奶奶、我媽媽。

可以想見，妳誕生以後，父母兩邊的長輩，是何等喜悅的疼妳了。

疼惜，是微妙卻複雜的愛。

我老爸、妳爺爺三十一歲有了我，於他那一輩，算晚了，他疼我毫無疑問。不過妳爺爺卻疼
我以嚴厲，身為長子，我挨打的次數遠比兩個弟弟多。但我始終明白，他是愛我的，而且很
愛。

愛，該怎麼表達，方能在妳跟我，相距近半世紀的代溝之間，找到我們未來共同記憶的多彩
畫冊呢？

我常常幫妳洗澡。我常常在妳睡著後，輕握妳的小手。我常常撫弄妳的頭髮，在妳耳邊重複
「把拔愛妳喔」。我這老爸爸，謹記了所有當爸媽的朋友提醒，「要讓孩子感受父母的愛」。
可是，我必須講，每回我這樣親暱的靠近妳，最快樂最溫馨的感受，反而是「謝謝妳，讓我
體會了當爸爸的驕傲」。沒有妳的降臨，我終生不能有這樣的領悟。

我也就回想到，爺爺打過我之後，一個晚上的嘆息與不寐。他應該比我更難受吧。

我也就想到，我考上第一志願高中、大學時，他靦腆笑著，接過鄰居送來的鞭炮，點燃它們，
爆竹硝煙中，他拈香祭祖。

爺爺以他的方式，默默表達了對我的愛。

妳不會記得，可我必須告訴妳，妳出生時，爺爺身體與雙腿都很老邁了。他興沖沖趕到醫院，
拍拍我肩膀。幾天後，到坐月子中心，抱起妳，搖搖晃晃的，藉窗邊日光，仔細端詳妳。老斑
的手掌，輕輕撫拭過妳的雙頰，這雙手，當然輕撫過我。生命多微妙，那瞬間，我頗後悔，太
晚讓他當爺爺了。可我並不真後悔，若那樣，躺在爺爺懷裡的，就不是「現在的妳」了。

以後妳必明白，生命不能重複、不能重來；我之擁有妳，不能提前不能延後，只能此時此刻。
而妳懂得這感受時，我或許很老、或許不在了。

無所謂。經由妳，我更懂「人生一去不返」的無奈。幸好，我是那樣愛妳，遂不放棄你每一天
的成長細節。

【2009/10/30 聯合報】

來源：http://tinyurl.com/ydzxq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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