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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TK)

文/胡晴舫 


我遇見一位旅行家。

革命不是常態,然而,十九世紀初期,法國巴黎卻開始出現了一批自稱革命家的人。他們的
主要技能,如布朗基所說,「我能在四十八小時內製造一場革命」。好比一個鞋匠宣稱,
「我能在三天內趕製一雙新鞋」。革命是他們的主要活動,能否憑此謀生,恐怕是個疑問。
拿布朗基來說,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吃牢飯。 旅行也不是常態,卻教我遇見了個旅行家。
旅行家和旅人的差異,在於專業程度。旅人只是個暫時借來的身份。旅行家是份職業。人們
能借此賺錢。

她告訴我,人們付錢請她去旅行:「像是電視節目要製作一個專輯啦,旅遊雜誌想要一個報
導啦,或是我一些比較親近的朋友,想要組個私人性質的團體去旅行,我也會勉為其難答應
帶隊,不過,這種情形不多見。」她解釋,「因為,我很貴的。」她不願向我透露她的價碼。

全世界,她幾乎都跑遍了。「我見過一般人一輩子未能想象的景象,到過普通人未曾去過的
地方。」她強調,「我不走觀光路線,看見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這是什麽意思呢,我不
敢要求她講白話。她的神態擺出不容質疑的領袖品格。

正如革命家從來只提供口號,不見得要有健全的理論基礎,群眾就被期待要激情莫名,她丟
給我一個漂亮句子,「旅行,是一種生活方式。」革命本身就能提供答案,旅行也是。我點
點頭,試圖看起來很興奮的模樣。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話題意料之中一直圍繞著她的旅遊經歷,徘徊不去。世界在她腳下,
任她指指點點:她肯定西班牙絕對是名副其實的鬥牛士之鄉;批評印度又臭又臟,說她絕對
不會再回去;贊嘆紐約的博物館,希望能住在中央公園旁邊;談到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她被
陌生男人追求送花;並且要我發誓保證,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要去柬埔寨的吳哥窟。

然後,她問起我的旅行經驗。

面對旅行家的關愛眼神,我感到困窘,仿佛又回到研究所時期,坐在指導教授面前,必須一
一報告過去一段時期裡自己準備的功課,讓她檢驗。

果不其然,我每提一個地名,她就跟著下了許多註腳。「波士頓」,譬如,她會說,「你實
在不應該住在那家飯店,那家飯店雖然牌子老,名氣大,可是服務並不好。你很幸運半夜不
曾肚子餓,要不然你就會知道要他們送宵夜上來,是多麽折磨人地拖拉。你去了那家店買鞋?
喔,不,你不該去的,那間店又貴又爛,專門坑觀光客的。你應該去他們對面的那間鞋店,
品質好太多了!你有沒有嘗過這家餐廳?沒有?哎呀,你真不知道你的損失有多大!......」
最後,我們都同意,下次我再去波士頓的時候,我應該先寫封電子郵件給她,她會列張清單
給我,讓我能夠認識「真正的」波士頓。

所以,這就是旅行家的工作。他們先讓你覺得你過去的旅行計劃破綻百出,旅行經驗一無可
取,讓你懊惱自己花了一堆冤枉錢,卻沒有得到世界的精華;然後,在無助又自憐的時候,
他們提供專業知識,幫助你重新規劃休假,充滿信心出發。如同一個女人進到所謂的美容護
膚中心,服務人員會先檢查她的肌膚,頭搖得像波浪鼓,舌頭嘖嘖作聲,讓她非常難堪,以
為自己是全世界最醜陋的女人,自尊心催殆滅盡,完全找不出任何存活下去的理由;正在絕
望之際,服務人員拿出價目表,表示只要一些錢,靠著他們的專業能力,將幫助這個可憐的
女人得到美麗,重新恢複自信,展開新的人生。

 


來源:http://walkonby.blogbus.com/logs/2012/10/d2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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