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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文,我們罵人是使用越下流的字罵得越狠。但是在日本人眼中,他們的操作正好相反。
他們發狠的詞不多,而當他們要表現不友善的時候,往往是使用「敬語」表達「疏遠」。
比如當有人大吵大鬧,如果有個人上前,表示:「對不起。請您離開這個房間。」這其實
已經是他們很「用力」的譴責了。
會不會覺得奇怪?
學日文的人會認知到這樣一個「敬語體系」發達的民族如何用「疏遠」來「懲罰」一個人。
看來看去,這就勢必得要回到討論到他們的「集體性」與「共同性」。從他們國民性格的
脈絡來解析,會有助於理解這個超出一般民族的邏輯思維。
記得前一段時間跟全國人民道歉的父親湯川嗎?讓我們從他說起。
2015-03-06
文/唐辛子(羅輯思維)
本文由騰訊《大家》授權羅輯思維轉載。
最近,在日本最引人關注的新聞,是過激組織「伊斯蘭國」綁架兩名日本人質事件。據說
「伊斯蘭國」組織此舉是為報復安倍在訪問中東時,承諾將提供給中東25億美元
(約3000億日元)的援助。「伊斯蘭國」為此向日本政府索取2億美元的贖金。
前天,通過一段網絡視頻顯示,日本人質之一湯川遙菜似乎已經被「伊斯蘭國」組織撕票了。
為此,湯川的父親一時之間成為日本各大媒體關註的焦點。
聽說兒子已經不幸遇害,74歲的湯川父親,面對採訪記者不是急於表達悲憤,而是首先向
日本社會道歉:
「這次事件,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非常對不起!以政府為首也非常盡力,從心裡深表感謝。」
湯川父親的道歉,被翻譯成中文轉發到了微博和微信,令國人大為詫異:
「多恐怖的民族!不懷念自己的孩子,反而向社會道歉!」
「這個民族比IS更恐怖!」
「這種精神境界一般中國人理解不了,慚愧啊!」
「日本這種群體主義真是很可怕!」
晚餐的時候,我和我家13歲的小朋友討論此事,問她對於湯川父親道歉一事的看法,這位
出生成長在日本的孩子回答說:
「有常識的人,都會道歉的——湯川是大人,而且他的行動是一種純個人的行為。但他因為
自己的個人行為,而讓整個日本擔驚受怕,的確是給社會添了麻煩啊。」
「有常識的人,都會道歉的」——小朋友說出這句話時,就如同在說「有常識的人,都會排
隊的」這個道理一樣自然。而「日本式常識」也的確如此。因此,在日本的公共場所,你總
是能看到正在勤勤懇懇排隊的日本人,或是看到正在點頭哈腰道歉的日本人。甚至可以毫不
誇張地說:日本人的一天,就是在各種道歉與被道歉中度過的。
早晨出門遇到鄰居大伯,在「早上好」的問候語之後,接下來一句便是「對不起」——因為
急著要去趕電車,沒時間和鄰居大伯多聊,所以很抱歉地說「對不起」。
到了車站,一直準時的電車,因故比平時晚了3分鐘,於是車站廣播反覆道歉:「下一趟電車
比預定時間晚點3分鐘,為此給各位乘客帶來巨大困擾,真是非常對不起。」
乘上電車之後,因為擁擠不小心踩到別人的腳,於是踩的人和被踩的人,都同時說「對不起」:
踩的人說「對不起」,意思很明白:對不起,我踩到你了!而被踩的人的也說「對不起」,
意思則是:對不起,是我擋著你的道了。
到了公司,給客戶寫郵件或打電話,更必須說「對不起」:因為自己的郵件或電話占用了客
戶的時間,這是多麽給對方添麻煩的事啊,所以「すみません、本當に申し訳ない」(抱歉,
真是很對不起)。
天黑時終於下班了,去超市買菜,結果發現想買的排骨已經被賣光了,平時擺放排骨的冷氣
櫥櫃裡,擺放著一塊手寫的牌子:「今天的排骨賣完了,為此給您帶來極大不便,真是非常
對不起。」
看過《菊與刀》這本書的人,很可能會從日本人的愛道歉,聯想到日本人的「恥文化」。但
在我看來,日本人熱衷於道歉,並不完全取決於日本人對於事物的羞恥感,而更多的是一種
日本式的處世哲學。它與偉大的精神和高尚的道德也無很大關係,僅僅只是日本人的自我保
護意識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我曾經介紹過日本社會屬於「縱向社會」結構,強調「內」與「外」, 強調「場」。是一種
以「家」為原型的社會構造。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一種「共同體」關係。什麽是「共同體」
呢?借用日本小學二年級的國語課文來做個說明:
日本小學二年級國語教科書上冊,有篇課文叫《小黑魚》,是繪本名家李歐·李奧尼的童話作
品,說的是一條住在海裡的叫 Swimmy 的小黑魚,因為很弱小,所以小黑魚家族裡的許多小
魚,都被大魚給吃掉了。只剩下小黑魚一個留在黑暗的海底,後來,小黑魚終於找到了許多
同為小魚的同伴,為了不再被大魚吃掉,小魚們想了個辦法:它們有規則地排列起來,拼成
一條大魚的形狀,行動一致地一齊遊動——這些小魚再也不怕大魚了,因為它們團結在一起,
成為了海底裡最大的「一條魚」。
這條海底裡最大的「魚」,便是日本式「共同體」。每個人都是這種「共同體」的一員,在
這樣的「共同體」裡,大家理所當然地應該遵循約定成俗的某些公共秩序、或某些不成文的
行為準則。若有某個不識好歹的家夥,想破壞這種秩序,又或者想偏離行為準則,例如說想
一個人游得快一點游得冒尖一點,又或者想不合作地逆向而遊,都是不受歡迎的。
而且,在這樣的「共同體」中,每個人所取得的成績,都會被認為源於大家一起齊心協力,
因此人人必須懂得心懷感謝。同樣地,在這樣的「共同體」裡,一個人犯了罪,或造成了什
麽過失,也自然會影響到別人,會拖全體人的後腿,所以也必須要懂得及時道歉謝罪,獲得
「共同體」中其他夥伴的諒解。否則,你就只能孤獨無助地陷入恐怖而黑暗的海底。
所以,在這種縱向結構的社會共同體中,「自律」便成為能夠獲得和諧生活權的關鍵詞。同
時,除了自律性的自我管理,還要懂得顧及他人的情緒或情感、懂得感謝、懂得不給他人添
麻煩、懂得犯了過失或給他人添了麻煩時,要即時謝罪道歉——這些都是「共同體」社會不
可缺少的處世哲學。也即前面所言及的「日本式常識」。
文章開頭所提及的湯川遙菜,最初被「伊斯蘭國」作為人質要挾日本政府支付2億美元贖金時,
日本網絡上有不少人對湯川遙菜是有怨言的,有日本網民們認為:湯川遙菜為了自己賺錢發
財,跑去那麽危險的地方,自己都不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卻要求日本政府對他的生命負責,
拿著全體國民的稅金,去贖回連他自己都不珍惜的生命,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傢伙。
但是,自從湯川的父親通過媒體向社會表達內心的歉意之後,日本網絡對於湯川遙菜的指責
明顯減少了。很多人對湯川父親的道歉表示了反省和感動:
「湯川父親好樣的!」
「了不起的好父親!」
「一位非常真誠的老爸!」
「人都已經遇難了,連父親也給社會道了歉,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指責湯川遙菜的留言了!」
本文作者唐辛子,選自騰訊《大家》專欄,由騰訊《大家》(微信號:ipress)授權羅輯思維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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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振宇回應)
中國和日本,貌似都是東亞的集體主義文化。
但是有人這麽分析它們二者的差異——
1,日本人是縱向集體主義,主要認同於國家或類國家組織。
2,中國人是橫向集體主義,主要認同於血緣或亞血緣關係。
3,日本人因為恐懼「外面」,而尋求集體的庇護。
4,中國人因為恐懼「上面」,而尋求集體的庇護。
延伸閱讀:[拆解] 日本人為啥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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