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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廠工人陣線  

(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pooyegc

2013年10月30日星期三

被誤解的激進-駁《丟出一隻鞋之後的台灣》一文

文/林雨蒼


今天 Sean Huang 投稿到商周的這篇《丟出一隻鞋之後的台灣:嚇跑人才,留下廢材》
(註1)非常熱門,許多朋友都拿來分享,並表達自己贊同之意。

但事實上,這篇文章從論述基礎上已有問題。

我整理了一下作者文中核心觀點:

一、陳為廷(或代表社運人士)沒有試著「聽」別人說什麼,他只是非常狂妄地說自己想說
的話,也無意與人溝通。這種態度是反民主的。

二、如果用激烈的方式表達,別人不會記得你表達的內容,只會記得你激烈的態度。

三、大量污衊言詞會讓賢良之士不願為官。

四、許多政治人物為了永遠跟「民意」站在同一邊,忘了怎麼說真話。以衝撞出名,而手執
名為「民意」聖劍的英雄,明日也可能(因為說真話而)成為死於「民意」魔劍的怨魂。

--

我想,各位可以先思考一下。我們的訊息來源是從哪邊來的?是看報紙得到的,是看電視得
到的,還是經由網路、社交圈得到的?如果我們的訊息來源是從電視或是報紙,經由媒體,
我們所收到的訊息會不會受到扭曲?

也許 Sean Huang 需要和陳為廷面對面坐下來聊聊,或實際參與一場社運的組織會議。每
一個社運人士在對麥克風講話前,都需要整合內部所有的聲音,站出來的時候才能得到支持。
繁複的內部溝通需不需要論述?需不需要對問題的深刻理解?究竟是這些在前線的人不會論
述,還是媒體鏡頭從未對他們的論述感興趣?而為什麼 Sean Huang 和大眾總是只記得他們
衝撞的身影,只記得潑漆、丟雞蛋、丟鞋?

我在《台灣-被財團主導的社會》(註2)一文中,有提到:媒體的老闆對於該媒體的言論
是有主導權的。有的老闆甚至會將不聽話的記者直接開除。記者、編輯們迫於老闆的威壓,
會主動的審查新聞;因此我們經由報紙、新聞所收到的訊息,會不會其實只是符合老闆單方
面的觀點,而不是事實?

對於來自社交圈的網路訊息,可能也會有問題。眾所皆知,Facebook 和 Google 都會不斷
的判斷使用者的喜好,並且以演算法儘量呈現使用者喜歡的內容。如果各位不相信,可以嘗
試用朋友的 Google 帳號在 Google 上搜尋相同的字串,你會發現找出來的結果天差地遠。
這是所謂的上網過濾泡泡(註3)。在這種過濾泡泡的影響下,許多人自然是難以接觸到社
運份子會在自己的網路上發佈的論述。

就算這些人發佈了論述,請問新聞媒體會有興趣嗎?看看我們閱聽人的喜好,以及羶腥色的
新聞取向,這種論述文章自然就少有人看,更不要說經由新聞刊出了。許多的報紙甚至還有
篇幅限制。我個人就投稿過許多長文,但在篇幅的限制下,許多報紙並不願意刊出。但如果
不用長文,使用短文,又難以將自己的想法描述出來讓人理解。這也就是為什麼報紙上的論
述往往不會引經據典,更不會以各種方式來論述同一個想法的原因了。Sean Huang 自己
也有經營部落格,應該也很清楚,許多人並不會花時間去弄懂一個自己不理解的論述。一篇
可能會改變自己想法的文章,可能還不如一篇有養眼美女或是可愛動物的新聞來的有人氣。

那麼,請問這些社運份子什麼時候會進入到大眾的視野中呢?答案是「衝撞體制的時候」。
由於這些行動很激烈,令人印象深刻,因此新聞報導也往往著重在這些人「做了什麼」,而
不是這些人「為什麼這樣做」。當然,也不乏許多人看到他們「做了什麼之後」會深入去了
解、進而支持。於是,弔詭的事情就出現了。這些社運人士寫了滿滿的論述,嘗試在公聽會
提問、好聲好氣的和官員溝通,結果官員會理睬嗎?媒體會關心嗎?不會。而且他們還會發
現和他們有相同訴求的伙伴似乎很少。但是,當他們開始以衝撞體制的方式表達意見以後,
當這些東西被媒體報導出來以後,許多眼神在突然之間就開始關注到他們了,在媒體的追問
之下,政府官員也被逼得必須面對他們的訴求。

因此,自然的,這些社運人士會開始覺得這種衝撞體制的方式是有用的,是有效的。他們會
發現,不用太多論述,只要行動夠激烈,自然會有觀點,有版面,問題也比較有機會被解決。

以台灣農村陣線(註4)為例,這個團體在2008年就存在了。他們的訴求是農村再生條例的
不合理之處。但是,近年來被大家注意,是因為苗栗的大埔事件。各位請想想,在大埔事件
之前,你有聽過台灣農村陣線嗎?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其實應該很少有人知道。

而進入 wiki 去看以後,你也會發現,他們的訴求很完整,也有很多體制內的行動;但是由於
大埔事件中,當權的劉政鴻不理不睬,因此他們才以激烈的手法抗議,並且被報導,進入公
眾的視野。

關廠工人也是一樣。在他們沒有臥軌之前,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訴求、他們的困境?又有
多少人知道,正是這批臥軌的老人幫我們爭取到了資遣費?如果當年他們沒有臥軌,沒有激
烈行為,我們還要多久才能享有資遣費?

公民1985行動聯盟為什麼最近會被知道?因為他們聚集了不少人一起上街頭,因此博得版
面。各位可以想想,如果公民1985行動聯盟只有聚集了數千、甚至數百人,今天他們的意
見會被重視嗎?

因此,Sean Huang 直接說這些人沒有論述、不懂得聽,其實事實不是如此。這些社運人士
聽到、看到許多不合理的東西,很早就提出了論述,「不願意聽」的是執政者、是當權者。
為了博得更多民眾的支持,他們才選擇使用激烈的方式抗議。讓這些人採取激烈行動的,恐
怕不是他們自己願意,而是因為無感的大眾、只會報導激烈行為的媒體生態所導致的結果。

Sean Huang 提到,這些激烈的手法會逼走賢良之士;但我想反問 Sean Huang,這些手段,
會拿去對付所謂的賢良之士嗎?如果不會,那麼激烈的手段會逼走賢良之士的論述,著實讓
我難以理解。的確,做事有時候就會有爭議,有爭議就應該想辦法弄個會議,大家一起過來
表達意見。但請問劉政鴻、馬英九之流,又有好好的做過這個動作了嗎?還是只是開個只有
自己人的公聽會,裝個樣子,什麼都沒聽進去?

的確,以衝撞而出名的人,可能會因為他所帶領的人對他不服氣,而反而被這種比較激烈的
民意給擊倒。但我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好。反過來說,像馬英九這樣因為民意可用而上台,上
台以後卻不傾聽民意,民意也無法以制度方式制衡的政治人物,恐怕才是台灣最大的隱患。

Sean Huang 這篇文章也許原意是希望社運人士可以多坐下來、多溝通,少以激烈方式來進
行訴求。對於這點,我也希望許多社運人士能夠有機會可以坐下來談,並且能在這種談論機
會上完整的說出他們的論述。他們也曾經坐下來嘗試和官員溝通過,但若沒有民眾支持,有
權有勢者根本不聽你說話,甚至還給你貼標籤。如果沒有激烈行動,媒體不會注意,可能連
陳為廷是誰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激烈的行動,或許他們連談的機會都沒有;甚至
就算衝撞體制了,被注意到了,真的要談的時候,媒體、大眾可能又別過臉,去追黃色小鴨
了。

台灣1980年代的激進主義之所以還沒有消失,是由於大眾的無感,不習於獨立思考,以及
執政者的蠻橫所導致的。希望 Sean Huang 可以更深入的去了解背後的原因,而不是單純
就現象來做解讀。這樣的解讀,可能會喪失很多的本意,反而被曲解拿去誤用,維護威權的
高牆。

--

後續回應

Sean Huang後續在他的blog《一個分析師的閱讀時間》(註5)也貼出了回應。針對他的回
應,我的回應如下:

我知道 Sean Huang 的立場是希望這些社運者可以有機會坐下來,以理性的論述,慢慢的耕
耘來改變台灣。

但是,我想在這邊提一個常見的謬誤,叫作「倖存者偏差」(survivorship bias,註6)。

有一個有名的例子是這樣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英國皇家空軍希望能加強飛機裝甲以減低飛
機被砲火擊落的機會。研究報告發現,機翼是最容易被擊中的部位,因為在飛機上兩邊機翼
發現最多的子彈孔,而座艙及機尾是最少被擊中的部位。

但是,事實上是,座艙及油箱要是被打中了,飛機會直接墜機,根本飛不回來。調查只針對
飛的回來的飛機,因此調查結果產生了偏誤。

那麼,我希望大家可以再多想一點。我們認為社運者偏激,究竟是因為他們的行為很偏激,
還是因為「我們只看得到偏激」?那些不偏激、有論述、願意溝通的社運者,是不是成了那
些墜機的飛機?這種觀察及資料收集的方式,本身就不全面,因此所推論出來的可能原因,
往往也會出現問題。

而我的原文,其實和 Sean Huang 說的方向不太一樣,我是在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偏誤。
這種偏誤其實正好是來自於我們許多人不喜歡論述、只喜歡淺碟思考的習慣。我認為,一個
想法要被認識,要被看到,會有兩個層面的問題需要解決。第一個層面,是所謂的能見度;
而想法被看到了,也才有更深入的機會,去讓人理解、認同,這是第二個說服力的層面。

不管是在哪個環境,議題或是想法,如果沒有被看見,那麼連說服別人的機會也不會有。而
台灣的媒體會把版面留給那些有論述、卻沒有衝擊力的團體嗎?各位可以想想,如果有個團
體天天在路邊演講,我們台灣的新聞媒體會有哪一天大發慈悲的去做專題嗎?除了公共電視,
應該沒有了吧。而願意每天打開電視去看公共電視的人,在台灣是多,還是少呢?台大針對
服貿協議開了好幾場研討會(註7),媒體沒有報導。可是黑島青年跑去衝撞的時候,媒體
就報導了(註8)。讓大眾有偏激印象的,其實是這些媒體,以及閱聽人的喜好。

我很推荐各位朋友可以去閱讀一本書:《見樹又見林》(註9)。這本書中有提到,人的社
會中有各種不同的規則;有的是寫出來的法律條文,有的是隱而不見的價值觀取向。每個人
都會在這些規則中找出一條CP值最高的路,然後去執行。各位可以想像,如果自己是社運份
子,想要把理念傳達出去,CP值最高的是什麼方式?很多時候,往往是衝撞。

我認同 Sean Huang 的說法,激化衝突往往只會造成對立,而理性溝通才能相互理解,也
才能討論出更好的方案。但是拉遠一點看,看看我們的執政者,他們真的有用心去傾聽嗎?
還是抱持著成見,不願意改變(註10)?如果這些有權力者、壓迫者沒有去傾聽,抱持成
見,我們卻要求那些被壓迫者去放低身段、去傾聽、去溝通,我覺得這是一種弔詭。

也因此,我認為,政治人物如果有誠心去進行溝通、了解,這些所謂的羞辱會少很多。例如
南市市長賴清德在面對南鐵東移的抗爭上,就沒有像大埔苗栗這麼大的阻力。我個人認為這
是因為賴清德在處理的過程中,沒有像劉政鴻這樣蹣頇。我認為,只要政治人物願意傾聽、
了解,這種阻力會小很多。

我個人也明白這些社運者長期以來被人認為是偏激、沒有論述,因此我個人也有做一些努力,
替服貿協議團體製作了一個小手冊(註11)。我希望有看過這個小手冊的朋友,可以理解:
這是那些呼喊口號的社運朋友,在博取版面、推廣理念的時候,媒體沒有給他們機會進行的
理性論述。

而 Sean Huang 的文章,事實上也被用到各種奇怪的地方,以偏離原意的方式拿來攻擊社運
人士,我相信這也是 Sean Huang 所不樂見的。

我希望更多人在看到社運團體以激進的行動博取版面的時候,可以私下想一想:他們是沒有
論述,還是我們沒有機會看到他們的論述?下次如果有機會,能不能到現場去,和他們進行
溝通,去了解他們的困境呢?我們又要如何幫助他們擺脫這種「必須激進」的困境?換個角
度思考,對這個社會會更有幫助。



--

註1:丟出一隻鞋之後的台灣:嚇跑人才,留下廢材:
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KBlogArticle.aspx?ID=5103&pnumber=1

註2:台灣-被財團主導的社會:
http://billy3321.blogspot.com/2012/12/Taiwancontroledbycorporations.html

註3:伊拉•巴拉瑞: 當心網上的「過濾氣泡」:
http://www.ted.com/talks/eli_pariser_beware_online_filter_bubbles.html

註4:台灣農村陣線:
http://zh.wikipedia.org/wiki/台灣農村陣線

註5:丟出一隻鞋之後:
http://readandanalyse.blogspot.com/2013/10/blog-post_3092.html

註6:「資訊不對稱」讓你不知道他生氣的真正原因:
http://www.thenewslens.com/post/5828/

註7:2013年間舉辦之學術研討會:
http://homepage.ntu.edu.tw/~ntuperc/Conference-1.htm

註8:國慶 反核、白衫軍、黑島青圍嗆:
http://udn.com/NEWS/NATIONAL/NAT2/8216181.shtml

註9:見樹又見林:
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032638

註10:成見治國的台灣政府:
http://billy3321.blogspot.com/2013/06/blog-post_25.html

註11:服貿說明小冊:
https://drive.google.com/#folders/0B3CGFqe5PgwadDgydUJMVmVCaXM

註12:本文網路發佈位址為:
http://goo.gl/gaW1B2

 


全文來源:http://billy3321.blogspot.co.uk/2013/10/blog-post_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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