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osen

 

（影像來源：Lake Distrct, UK by TK）

文／呂秋遠


【中國統一後的某一天】

他在星期天的早晨醒來，覺得全身無力，因為昨天開始，Line 就不太穩定，據說是因為
今天在特區長官公署前，有大規模的群眾可能會集結。

他聳聳肩，因為已經習慣了。在中國台灣特別行政區成立以後，行政區政府特別設立了
保七總隊，專司網路警察工作。祖國的網路長城計畫，迅速移轉適用在台灣。當他想查
詢許多關鍵字，都被「forbidden 404」、「您搜尋的字眼因為國家政策的原因，不予顯
示」等覆蓋。他等等想去問一個朋友，有沒有辦法教他使用網路代理技術，以便翻牆到
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統一的這幾個月來，他明顯感到台灣社會的騷動，只是轉為地下化而已。新任行政長官
表示，他將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國台灣特別行政區條例等最高指導原則行政。
如果有破壞祖國團結的行為，一概依法嚴處。

「去他的憲法條例！我可沒同意過。」他暗罵了一聲。

他也只能暗罵，畢竟他不確定身邊的朋友，到底誰支持北京政府，誰支持特區政府。上次
有個同事，因為公開宣揚台灣獨立，被保八總隊的政治警察找去問話，依法拘留了他二十
四小時。保八總隊的大隊長，聽說是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副局長調來的，他們強調依法
處理，而原本的刑事訴訟法還沒來得及修正，所以只能拘留二十四小時。預計下週召開的
立法局，將會審議新版的刑事訴訟法，如果涉嫌危害國家統一的行為，處死刑、無期徒刑，
並且可無限期羈押。

他能怎麼辦？在中國，不，祖國宣布封鎖高雄、基隆、台中港，並且宣布將於花蓮外海宣
布軍事演習後，股市無量下跌一百天，台灣政府只好宣布關閉股市，並與祖國展開政治協
商。美國雖然要求祖國自制，但是祖國立刻宣布即將拋售美國公債，美國也只是嘴上說說
而已，誰又會理這個亞細亞的孤兒？一個月後，特區行政長官公署成立，我們沒有總統、
沒有立法院，只剩下行政長官公署與立法局。

這項宣布，立刻引起部分民眾抗議，然而祖國也立即派遣武警與解放軍來台協助維持秩序。
台灣的軍隊在過去退休的將領呼籲下，許多人放下武器，靜待祖國軍隊接收，戒嚴時間竟
然高達三個月。他的許多朋友，莫名其妙的消失在暗夜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終於買得起台北市的房子。房價在短時間內急貶，就像是溜滑
梯一樣，許多台北市大安區的民眾拋售房子，從百萬的價格跌到出價就賣。不過物價一樣
高，因為許多商人囤積貨物，連新任長官威脅要嚴加查緝，都還是無效。新台幣當然還能
用，只是圖樣被修改成梅花。據說這是新任行政長官的意思，免得觸怒祖國。

他嘆了口氣，因為物價高也就算了，但是他分不清楚哪些是黑心或是正常食品。在祖國資
金大舉進入台灣後，許多食品已經都是Made in China，他只能小心的自己辨別哪些有問
題。他只能默默的打開冰箱，拿出一年前的泡麵，至少這還是台灣製造的，他自我解嘲地
笑了。

吃完泡麵，他打開電視，竟覺得莫名的憤怒。他剛剛發現，所有的頻道竟然已經不准說台
語，比起過去遙遠的蔣經國時代還要誇張。他看著穿著套裝的嚴肅主播，以及字正腔圓的
北京話，他揉了眼睛，想確認是不是中央電視台。是的，是中央電視台台灣台，他們將老
三台全部整併，以後有害社會主義建設的毒草節目，不得播放，其他節目必須經過中宣部
審查後，才能適度放行。

他突然很想念過去的「世間情」。

電視台上的報導，有則吸引他的消息。台灣，不，中國台灣隊的棒球，順利拿到經典賽冠
軍。五星旗飄揚在洋基球場上，大批民眾唱著義勇軍進行曲，不，國歌。但是不曉得為什
麼，他有點辛酸，突然覺得這一切跟他都沒有關係了。

他在想，要不要去參加下午的遊行。

他還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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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獨立後的某一天】

這天早上醒來，他的第一件事情是打開電視，吸收最新的資訊，因為下午就準備要出差到
美國，有段時間會看不到台灣的新聞。

今天早上起床得有點勉強，因為昨晚熬夜看棒球經典賽。台灣隊與美國隊在最後四強的比
賽中落敗，但是他對於觀眾的熱情很感動，這是我們第一次用台灣隊的名義參加比賽，也
是第一次能用國旗在會場上搖旗吶喊。球場的螢幕上，特別打出「Taiwan, we love you!」
幾個英文字，取代以前的Chinese Taipei。球員在球場上唱著國歌的感覺，讓他幾乎掉下
眼淚。

不過，怎麼也比不上去年在台灣舉辦的亞洲運動會。我們的國旗與中國的五星旗飄揚在會
場上，許多中國來的觀光客，自動自發的幫台灣選手加油；而台灣的民眾也不吝於給予中
國選手支持。兩國最後在金牌數上，都創下新高。中國駐台灣大使表示，這是歷年來中國
最好的成績，台灣當然也是如此。明年的奧運舉辦城市投票，中國已經宣佈支持台灣，將
在高雄市舉辦。能否通過，就要看能否擊敗首爾，然而面對中國的支持，南韓在奧委會上
的運作，顯得毫無作用。

他是台灣駐聯合國代表團的一員，負責經貿事務。自從加入聯合國以後，台灣迅速的取得
周邊組織的會籍，包括國際貨幣基金會、世界銀行、教科文組織等等。他還記得，玉山國
家公園終於取得聯合國自然遺產時，全台灣民眾狂歡的那一刻。過去因為不被承認，所以
聯合國從未正眼評估過台灣之美，現在總算還給台灣美景一個公道，不過他很擔心未來歐
美觀光客會不會破壞當地的自然環境，

這次到紐約去，主要討論的焦點，就放在世界銀行是否要金援蘇丹，以避免恐怖主義的擴
散。台灣已經多次派遣部隊加入聯合國維和部隊，與中國派遣的特種部隊並肩作戰，一度
引起美國不滿。過去台灣軍隊的士氣非常低落，因為不知為何而戰，現在能為世界和平做
出貢獻，而且可以堂皇的與其他國家做軍事交流，讓軍人成為一個非常有尊嚴的職業。這
次的金援，預計將會通過，台灣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也會有更多台灣的年輕人投入非洲
的慈善工作。過去台灣需要透過地下經濟援助，換取外交承認，並且與中國競標的情況不
再。現在台灣捐出更多的金錢，幫助非洲與拉丁美洲部分的國家，但也相對獲得這些國家
豐沛的礦產開採機會。事實上，因為台灣加入各種國際組織，所以年輕人取得更多機會在
這些組織工作，光是聯合國就有數百位新血加入秘書處的行列。中國因為無法擔任秘書長，
多次暗示下屆秘書長應該由台灣的卸任總統擔任。美國原本想支持的泰國人選，目前難產
中。

事實上，在台灣獨立後，需要的外交與經貿人才遠遠不夠，已經成為台灣政府頭痛的議題。
首先是大使館與領事館大幅擴充，其次是台灣順利的加入東協組織，並且順利的與多國簽
訂貿易協定，台商再也不必離鄉背井到外國設廠，以取得關稅優惠。MIT再度成為價格與
品質的保證，這點讓中國頗有微詞，希望台灣能多投資中國，以協助宏觀經濟調控。不過，
因為中國已經不再是台灣人首要的投資目標，台灣政府與中國政府不斷協商，希望中國能
提供更多的優惠。

去年在南海諸島的海域衝突後，中台兩國的合作已經成為常態。南海的周邊國家，包括菲
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對於中台兩國共同巡弋南海，多次表示抗議。然而在上次菲律
賓非法拘捕台灣漁民，台灣政府嚴重抗議，並且召回大使，斷絕一切往來，中國又宣布經
濟制裁後，菲律賓政府立刻釋放漁民，並且派遣菲律賓外交部長到台北道歉賠償。兩國並
且準備與日本交涉釣魚台的主權歸屬，希望能共同開發這裡的石油。

獨立以後，一切都相當理想。唯一讓他皺眉頭的事情，應該就是一個月後的總統大選，因
為他不能回國投票，感受選舉的氣氛。目前兩大黨的候選人，總算不再用「台奸」、「中
國代言人」等互相攻擊，他們討論的議題，主要鎖定在內政問題。國民黨的經濟政策，明
顯偏向右派，民進黨早已被綠黨合併，他們主張社會主義的高度所得分配政策，讓許多資
本家頭痛。他還沒決定將這一張選票給誰，但是不再討論統獨，政黨們總算有些區別，不
再像以前一樣，只能在統一或獨立上打轉。

要離開家裡了，他看著還在熟睡中的孩子，心裡滿是不捨。他記得孩子明天要考歷史，但
是他不擔心，因為他知道孩子不用再為了不同政黨執政，而記憶不同的台灣歷史，現在的
教學內容，都以鄉土為主。他很開心孩子昨天跟他說，老師在上個月帶同學去天馬茶房，
感受當時二二八事件的氛圍。他雖然不滿孩子不知道尼羅河是在埃及，但是孩子跟他介紹
家後面那條小溪的歷史時，滿是雀躍的表情，讓他有前所未有的驕傲。

因為他知道，他是台灣人。雖然生活中還是有很多的困難要克服，但是他終於可以跟他的
孩子說，你有無窮的希望等著你，世界是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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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後記：

我不是什麼魔人，也不愛談政治，這種「不愛談」，倒不是那種，「我非藍也非綠，但
是…」那種不愛談，而是我認為政治就跟宗教一樣，是一種信仰，很難改變。不過，台
灣人愛談政治，我也會想說點自己的看法，這種「不愛談」，應該是說不想說服誰，反
正我又沒領四百元，也不想從政，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按退出，只想看法律的小說就只
點那些文字看就好，要因人廢言封鎖我也可以。This is a free world，沒人可以逼迫誰
做什麼事，不要人身攻擊就好。

寫小說，我也不喜歡寫導引式的文字，小說迷人之處，在於可以讓閱讀者去感受他想看
到的那一面，如果加入作者自己的解說，就會變成不好玩。寫作如果已經成癮，那就是
好玩而已，讓自己的想法形諸文字，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要去思考架構、文法、用語，
然後讓別人可以一氣呵成看完一篇三千多字的故事，在臉書上應該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在為前兩篇小故事寫點前言，也就是我對於統獨的看法。

第一篇獨立以後的故事，很夢幻，但是也很實際。夢幻之處在於，中國現階段沒可能同
意台灣獨立，然後跟台灣合作。然而這個夢幻之處也點出來一個問題，如果你覺得這樣
的夢境很美，到底是台灣人不願意，還是台灣人被迫不敢想？而這個「被迫」，又是
「被誰迫」？答案很清楚，就是中國。我們因為中國的因素，所以覺得很夢幻，這樣有
沒有很悲哀？

這樣一來，統獨的議題就很清楚了，不是我們不願意，而是不可以。因為這種夢境，中
國不會答應，會兵戎相見、血流成河，我們為了不要發生「上戰場」這件事，所以要妥
協，不能獨立，不敢統一，只能維持現狀。即便是支持統一的人，看到這篇故事，難道
不心動？如果心動而不敢行動，仍然支持統一，原因會是什麼？怕而已，還有什麼？難
道真的是因為爸媽來自於中國，所以就只能成為中國的一份子？那麼移民這種事情，廢
掉也就可以了。美國多得是台灣人移民，怎麼沒人質疑為何不當台灣人？

這很夢幻嗎？一個正常的國家就是如此而已。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在吵統獨，無聊的程度
真的令我作噁。支持獨立的人，不斷的想說服獨立有多好，反對獨立的人，不斷的想證
明獨立有多危險。就像是一個被強盜關在家裡的人，不斷向另一個被關的人說，能夠斷
掉鎖鍊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而另一個被關的人，就說我不要，因為強盜會打我，還有我
本來跟強盜就是一家人，還要順便當抓耙子，不定時把遊說的人罵一頓打一頓。

同學，好跟危險是兩個不同層次的問題。好，是相對於壞，不是相對於危險。

其實，那故事一點也不夢幻，夢幻的地方只是，中國竟然同意了。如果中國同意了，那
麼這就是你與我，日常生活會司空見慣的事情。

至於第二個故事，如果認為危言聳聽。可以看看香港，不就是如此嗎？我不用想像，只
是把香港的故事寫一遍而已，香港人看到，應該會心有戚戚焉，一點也不誇大。

最後，我再問你一次，如果你支持統一，與中國統一的好處是什麼？我不問原因，我是
問好處？請給我一個，一個就好。為了錢嗎？那麼讓我來告訴你，結婚以後，跟還沒追
到之前相比，對老婆更好的男人有幾個？你以為台灣這種鳥地方，中國有時間照顧，我
們就不會被邊緣化？

想不想，跟能不能，是兩件事。如果，你連想都不敢想，跟鹹魚有什麼差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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