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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來源:TK)

2015-01-31

文/熊逸(羅輯思維)


公元前607年,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以伐宋國,宋國以華元、樂呂為主帥率兵抵禦。

這一戰宋軍大敗,華元被擒,樂呂戰死,戰車被繳獲四百六十輛,軍士被俘者二百
五十人,死者上百。

宋軍之敗,只因為一件太小的事情:

戰前,華元殺羊犒勞將士,他的禦者羊斟也許被忽略了,沒吃到羊肉。於是待戰鬥
剛一開始,羊斟便在車上對華元說:「當初吃羊你做主,今天打仗我做主。」說罷,
駕車載著華元驅入鄭軍,致使主帥輕易被擒,全軍潰敗。

《左傳》於此有一番君子評議:羊斟真不是人,因為私怨而敗國殄民,罪莫大焉。

可資參照的是《左傳·昭公十九年》一則類似的記載:

在很多年前,一名莒國女子的丈夫被國君所殺,她從此守寡,年老之後住在紀鄣城
裡,終日裡紡線編織繩子,等到繩子有城墻的高度那麽長時才算完工,然後她便將
這條繩子藏了起來。

後來齊國攻打莒國,將莒共公逼至紀鄣,這位老婦人終於等到了報仇的機會,悄悄
將繩子取出來,垂在了城墻之外。齊軍發現了這條繩子,趁夜間輕而易舉地縋上城
墻,一舉攻入紀鄣。

耐人尋味的是,《左傳》雖然對羊斟極盡譴責之能事,對這位寡婦卻僅僅敘述其經
歷而沒有只言片語的批評。原因無他,人的身份不同,階層不同,所承擔的道德義
務也就不同。

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這名寡婦與羊斟在行為性質上並無二致;如果說有什麽不同的
話,羊斟所受的僅是小小的委屈,寡婦所受的卻是喪夫之痛。

但這只是今人眼中的不同——羊斟作為主帥之禦者,身份當屬貴族無疑,在軍中的
地位更是重要,因為沒吃到羊肉而受到傷害的並非腸胃,而是臉面。在周代的貴族
精神裡,因為少吃了一口肉甚至激起過陰謀弒君的大事,所以相比之下,羊斟的反
應並不算十分過激。

而寡婦的喪夫之痛,以周代貴族的標準衡量,這痛楚未必就超過士大夫階層顏面掃
地之痛,因為女子畢竟與小人一類,屬於「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低等生物,
不可與士大夫同日而語。

君子與小人的詞匯涵義雖然自周代以後從身份定位轉變為道德定位,但身份意義上
的士庶之別依然如故。

再如武則天當政期間,武懿宗將兵抗擊契丹,始終畏縮不前。待契丹退兵之後,武
懿宗在奏報中卻將詿誤戰機的責任推卸到敵犯區數百家百姓的頭上。

左拾遺王永禮當廷辯駁道:「那些百姓素來未受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難免在
遇到賊兵時心生畏怯,茍且以求生,怎會是一向就心存叛意呢!武懿宗擁兵數萬,
卻聞敵輒退,喪城失邑,罪不容誅,如今卻為了自己脫罪,將責任推卸在那些百姓
頭上,這哪里是為官之道呢!請斬武懿宗,以此向敵犯區的百姓謝罪!」

從王永禮的言辭來看,敵犯區百姓確實聞敵生畏,茍且求生。事情若換到現代,這
些人自然難免遭受漢奸之譏。

但王永禮一方面承認百姓們的茍且事實,一方面卻不認為他們應當為此承擔道德與
法律上的責任。只有當朝廷選拔良吏認真教習過他們,且安排有關部門修繕城池以
衛護他們之後,他們再遇敵而茍且的時候才有理由受到道德的譴責乃至法律的懲處。

 


來源:http://tinyurl.com/mhkekz7

本文由創作人 劉學 選自 熊逸 著作《春秋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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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胖回應:

當個人面對社會的時候,應該承擔多大的責任?
封建制認為,按身份承擔責任。
皇權制認為,每個人承擔無限責任。
現代社會認為,平等承擔、各盡本分就好。

以戰場上的道德為例——
封建制時代,打仗僅僅是貴族的事。
皇權制時代,打仗是每個平民的事。
現代社會認為,戰場上的士兵只要盡力了,投降也無妨。

現代化是什麽?

從某種角度上說——
現代化也是權力的變形。
現代化也是道德責任的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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